第二章 大泽乡起义,一次精心策划的运动 武臣北伐赵地

七月,陈胜在陈城称王。此时,远近的形势非常之好,按《史记》上说:“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郡县的人们都杀了地方长官以响应陈胜。

这里说的“刑”和“杀”郡县长官,似乎都是内部进行,是城里的人,有受了郡县长官气的,组织起来,刺杀了长官,然后举城宣布响应陈胜而叛秦。而不像是县城外的各村农民,攻进城来,来杀长官。

于是,趁着这个大好的形势,陈胜决定展开四处大攻击,他分派诸将向东西北三个方向略地。陈胜派部将周市北上,去攻略魏地,即从前战国的魏国地盘,在中原东部。陈胜又派出召平、武平君等向东的部队,会同东方杀其长吏而起的地方义军,略定淮北之地,又派武臣、张耳、陈余向北略定赵地。又以吴广监领诸将带着西方面军,向西顺着豫西走廊往函谷关方向冲击,首先围攻荥阳。

为了避免西方面军不听吴广的话,陈胜还特意加封吴广为“假王”(也就是虚拟陈王)。陈胜说:“假王吴广在军中,就跟我真王陈胜在军中一样。”

各个方向的义军进展都比较顺利,当此之时,楚军数千人屯扎的部队,不可胜数。

陈城中还有个贤人,叫周文。周文从前曾经在楚国大将项燕军中搞神秘主义工作——视日,就是看天时,为战役做占卜,后来又做了楚国相国春申君的属官。

周文这个从前战国的官吏,也来找陈胜,说自己懂得打仗。于是陈胜拜他为将军,派他率领另一支西方面军,向西进攻秦国,目标是直逼函谷关。

我们接着说张耳、陈余。陈余从前曾经数次游历赵国,和北方赵地的豪杰有广泛的人际关系,于是七月份时,他对陈胜说:“大王,如今您已经发楚兵向西,旨在攻入函谷关,但是您还没有来得及收取河北的地方。我曾经长期游历赵地(战国时赵国属地,今河北南部、河南背部、山西中部地区),跟那里的豪杰交往甚厚。我愿意领一支兵马,北上去略赵地,通过这些豪杰的帮助,必能略定赵地。”

陈胜于是批准了陈余的建议。这里,陈余说了,他到赵地后也是要通过那里的“豪杰”去收取赵地。

于是,陈胜在派出各个方向的部队同时,又派张耳、陈余两人,带着三千兵,以自己在陈城的故人武臣为将,向北方赵地去攻略土地。

陈胜抬举武臣做了攻赵军的将军,带领楚卒三千人,北略赵地。陈胜的另一个故人召骚作为护军,也就是监军,张耳、陈余级别再低一格,为左右校尉。

张耳、陈余本以为自己能做北上的将军,结果发现陈胜却用自己的故人为将和护军,自己做了校尉而已,俩人不免有所失望。这也看得出来,陈胜用人,似乎就只信故旧。

武臣、张耳、陈余带着陈胜拨给的三千兵,在白马津渡过黄河,北上到了赵地。

赵地就在河北,河北燕赵大地,古来多慷慨悲歌之士。赵国人和燕国人在战国时代也是受北方胡风侵染,非常凶悍,出过很多硬汉,像蔺相如、荆轲这类的敢死勇士。所以凭武臣这三千人,想攻夺赵地城池,那真是势比登天了。但是陈余有办法,陈余从前主要在赵地游历(张耳主要是在魏地中原),与赵国诸县的豪杰交往甚是频繁。

这些豪杰都有自己的子弟、家产、僮仆、庄丁,属于各县有势力的家族或者大地主,他们多数也应该住在城邑里。陈余于是找到这些县里的豪杰,陈说利害:“秦国用它的乱政和虐刑来残贼天下,已经有数十年了。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搞得内外骚动,百姓疲敝,头会箕敛(家家按人头交粮交钱),以供军费,民不聊生(这是乱政)。又加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能相安。如今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楚国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县杀其县令县丞,郡杀其郡守郡尉(这是楚地的情况,赵地尚未至此)。如今已经张大楚国,在陈城称王,又派吴广、周文率卒百万(吹牛了)西击秦。当今之时,你们不想成就未来封侯之业的,真不是人中豪杰啊!你们趁着天下之力去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封为王侯),这是士人唯一的机会啊。”

这些豪杰一听陈余的话,纷纷觉得有理,而且从前又是一贯与陈余交好,于是毫不犹豫地动用自己的资源和人力,支持陈余。

陈余在赵地走了小半圈,就收得了兵卒数万人。这些豪杰能为武臣提供数万兵力,确实都是强宗地主。

陈余喜气洋洋地回来向武臣、张耳报告。武臣大喜,赶紧用这数万兵加上三千楚卒,进攻赵国城池。以众击寡,一番血战,不到一个月,就攻下赵地十城。但是,陈余的能量和社会关系基本上就用光了,其他的数十座赵地城池,都据城防守,死活不向武臣军屈服。

于是,武臣、张耳、陈余等人,就引兵东北上,去攻击赵地的范阳县城,即今河北省徐水县。

范阳城里有个纵横家,名叫蒯通,这时跑去求见范阳县令。范阳县令替秦国人办事特别卖力气,因为修各种项目而征敛,征敛任务完不成的时候,就苛法峻刑相随,修理老百姓无数。

蒯通对他深施一礼,说道:“我听说您要死了,特意先来吊问您!”

纵横家都是这么先声夺人的,范阳令大怒,不待发作,蒯通说:“值得庆幸的是你遇上我蒯通了。”

范阳令不解,蒯通说:“秦朝的法律很重,足下担任范阳县令十年了,其中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法苛)。然而慈父孝子谁也不敢把刀子捅到您的肚子里报仇,原因是畏惧秦政府。现在天下大乱,秦的法令已经没法施行了,那么慈父孝子就要把刀子捅到您的肚子里以便成其孝慈之名,所以我来吊问您啊。如今诸侯反秦,武臣将军大兵将至,而您却坚守范阳,城中少年都争着要杀您,以献城投降武臣将军。您还是赶紧派遣我出去见武臣,我可以为您转祸为福,就在今天啦!”

蒯通的这些话,解释了上边说的楚地以及其他地区的“家自为怒,人自为战,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县杀其县令县丞,郡杀其郡守郡尉”的原因,是因为郡守县令对他们有刑杀的仇。并且,这种报仇报怨而杀其县令郡守,应该多是在县城和郡治城内发生,是城里的革命。这种城内的民众杀长官,以响应陈胜,是推动运动迅速发展的重要力量。

范阳令吓坏了,说:“那,先生,您要怎么救我啊?”

蒯通说:“这个容易,您给我准备一封介绍信和礼物吧。”

于是,蒯通摇摇晃晃带着介绍信和俩跟班,出城去武臣军中,对武臣说道:“足下是要必须战胜然后得地,进攻然后得城吗?臣窃以为这个办法是错的。如果能听我的计策,可以不攻而得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定千里,您有没有兴趣啊?”

武臣一下子也哑巴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蒯通说:“现在我们范阳县令应该整顿士卒以为守战,但是他怕死,又贪图富贵,所以准备投降,却又怕您因为他是秦所置的官吏,把他像前面您所攻下的十城长官那样诛杀了。然而,现在城里的少年也想刺杀范阳令,然后据城以抵抗您(这里却与对范阳令的说法不同,正是纵横家的变通之处)。那么,您何不给我一封侯印,命我去拜范阳令为侯,范阳令就献城归降。这样少年也不敢再杀他了(因为有您给他撑腰,他是您的属官了)。然后您命范阳令乘坐朱轮华轴之车,驱驰于燕赵各城外。燕、赵各城见了,就都会说,这是范阳县令,先降了啊,于是必然都乐于降了。燕、赵各城可以不战而降,这就是我说的千里之地可传檄而定也。”

蒯通用的正是纵横家的“势力互相牵制”的惯用思路,如果把武臣军视为一个强国,少年视为次一强国,范阳令是一国,这就是多国间的制衡的思路。纵横家就是利用多种势力间的相互作用关系,谋求自己的目标达成。

武臣本来以豪杰的数万兵和自己的三千军,攻下了十个城,有了乘胜之威,这时候对于余下的城池,就有了可以乘威而逼降之的砝码,而不要再采取硬攻和攻占后就杀其长官的做法。张耳、陈余提不出这样的想法,可见他们可能也不善于打仗。

武臣、张耳、陈余等人都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叫蒯通拿着侯印,回去找眼泪汪汪的范阳令去了。范阳令内有少年和慈父孝子们的逼迫,外有大兵压境,向前一步可得封侯富贵,向后一步刀子进肚,那也没有犹豫了,出城投降。

于是,武臣封这个范阳县令为侯。这就是陈胜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没有贵家族基因和种的范阳县令,也当了侯了。

随后,赵地很多其他城池的第一把手,看见范阳令已经封了侯了,乘着红轮子的富丽堂皇的车子,在各城池边上来回溜达,一想,哦,原来投降可以不死啊,于是不战而降者有三十余城。原赵国属地大部归了武臣。

陈胜派出的周文、吴广、周市等部将,在其他各个方向是怎么略地的,史书中没有讲,史书上只讲了武臣在赵国略地的过程,但这可以作为陈胜各部将在各原战国六国地区发展的典型例子。显然,当地的豪杰豪强和城内的反秦民众(如“父老”“少年”),都起了极大的作用。

豪杰、豪强地主,在赵国这里,显然是这运动的核心推动者和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