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目标,上流社会 一、乱世激流

在曹操十三岁的时候,三十六岁的汉桓帝刘志驾崩了,这一年距他亲自指挥诛杀梁冀一族,夺回政权已经八年了。

作为一个忍受十多年的压制和磨砺的有志青年,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较量并且凭借自己的果敢、智慧和领导才能取得最终胜利的年轻天子,开始的时候,刘志也想有一番作为,成为汉武帝、光武帝那样的一代明君。

刘志经常埋头于宫里的国家档案馆——兰台,翻出前代君王治理国家留下的档案资料认真学习。

在诛杀梁冀的那一年秋天,99lib.net刘志草草处理完梁党的清查工作,虽然天气已经很冷,但他还是坚持在年内就开始了全国的巡游计划,第一站是西京长安。

来不及准备庞大的仪仗,天子的车队由虎贲和羽林卫士前后护卫着,缓缓离开了洛阳。桓帝下诏,凡是沿路所经过的县,每人赐粟三斛。汉代一斛为十斗,一斗粟约相当于今天的十三点五斤,一斛即一百三十五斤,三斛超过四百斤,基本上是一个人一年的口粮。

车驾到了关中,桓帝更慷慨,对设有前代陵寝的县镇,每人另外多赐两斛,京兆尹下属的长安县,每人更是赐粟十斛。当时,京兆尹的人口超过二十八万,如果其中仅五分之一生活在长安县,仅赐粟米一项也能达到天文数字。

桓帝的大手笔来自于他的底气。出巡之前,廷尉寺、少府寺以及洛阳县共同奏报说,查抄梁氏家族的财产,变卖后可得数十亿钱,有了这笔钱,刘志觉得自己是个阔皇帝。

但是,不好的消息随后传来,与长安近在咫尺的凉州刺史部所属的陇西、金城(今甘肃兰州)一带,爆发了羌人起义。虽然在东汉一朝,羌人从来没有消停过,但这次情况有些不同,八个部落同时起事,金城陷入危机。刘志下令调名将段前往镇压。

刘志也不敢在长安多呆,车驾匆匆返回洛阳。全国出巡计划仅进行了一站便无果而返,刘志十分不悦。

更大的苦恼随即而来,段在那边大搞种族灭绝计划,军事上虽然节节胜利,但军费开支也让朝廷招架不住。

桓帝也许很快会像他的多位前任一样明白一个道理,对羌战争是一个大坑,是把帝国引向崩溃的陷阱。在段后来上给朝廷的一份奏折里记述了前代对羌作战的财务支出情况,在永初至永和年间的二十一年里,共花费三百二十亿钱,平均每年超过十五亿钱。须知,当时帝国每年的税收才六十亿钱左右,这就意味着在此前二十多年里,朝廷每年都要拿出四分之一的税收扔到西羌这个无底洞里。

段司令打仗有一套,但花起钱来也不含糊,刘志抄梁家的三十多亿钱根本不够花。加上当初梁冀倒台时桓帝一高兴,曾下诏免除天下半年赋税,西巡长安时又大赏粟米,帝国财政顿时陷入严重危机。

延熹四年(161年),财政危机爆发,刘志下诏令公卿以下的公职人员全部减薪,并向王侯借一半的租税。即使这样也还不能支撑庞大的战争费用,第二年甚至连天子的虎贲、羽林卫士也接到了减半俸的命令。

快入冬的时候,虎贲、羽林卫士们都在等着换冬天的军服,却接到命令说,凡在营地值勤站岗没有外出任务的都不换装(住寺不任事者勿与冬衣)。朝廷里公卿以下各级公职人员的官服,原本也是朝廷供给,因帝国财政困难,当年的冬衣全部减半供给。

刘志没有想到,好不容易从梁家人手里夺回来的天下竟然是这样的,大司农卿作为财政部门的主管,天天愁眉苦脸,一见着皇帝就诉苦,刘志烦得干脆不见他。管理皇家财务的少府寺那边,虽然情况稍好,但也紧紧巴巴,刘志这个皇帝当得有点憋屈,既不能花天酒地,也不能大手大脚。

宦官和朝官士人们还在继续开打,把刘志夹在中间。好在刘志是一位平衡术大师,也是抹稀泥高手,同时又能装猪扮虎,他今天哄哄这个,明天吓吓那个,总之让谁都不能太得势,又让他们觉得皇帝始终站在自己这一边。

“五侯”过于得意时就收拾他们一下,士人风头起来了就培植新的宦官来压朝臣。在一系列平衡手段付诸实施以后,他对“梁党”突然也有了新看法,何不启用他们,把局面搅得更丰富些?于是,“梁党”成员陆续被启用,梁冀伏诛后被免官的胡广、韩演等人回到了朝廷,胡广担任太中大夫,韩演任司隶校尉。

不仅国事衰败,人事颓唐,连老天爷也跟刘志作对。延熹五年(162年),从正月里开始,皇宫和多处陵园发生了神秘的连环大火。

先是这一年的正月,南宫一个叫丙署的地方起火。紧接着四月的一天,埋葬着安帝的恭北陵东门起火,大火还没有灭,位于宫内的虎贲寺掖门也起火。五月,殇帝康陵园寝发生火灾。七月,南宫承善门内发生大火。

从正月到七月,共发生了六场大火,这些大火背后有没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对此我们不得而知,但多数人已习惯于把这些突发事件与五行、天道、神秘预言联系在一起,认为这些事件不是人为而是天意。

这还不算,四月里洛阳发生了地震,虽然震级不大,没有造成严重破坏,但与那些神秘的大火联系在一起,就更加令人惶惶不安了。

还是四月,一匹惊马和一头从御苑中跑出来的大象居然闯进了皇宫,这两个家伙在宫内横冲直撞,引发了更大的不安。在五行学家们看来,失控的马预示着“马祸”,是政治衰败的表现。其实,这是一种附会,起码这一次不是上天的预言,而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联系到洛阳发生的地震,这次惊马和惊象事件很可能是地震的前兆。

后来又发生了更令人恐慌的事,延熹七年(164年)的一天,在德阳殿的御座上竟发现了一条大蛇。蛇是有鳞甲的动物,五行学家认为蛇预示了甲兵之灾。

刘志是东汉诸帝中最信五行学说和神秘预言的一个,这些事接连发生,让他心情沉重。更让他感到恶心的是,在野王山上发现了死龙。

延熹八年后,各种灵异现象发生的频率更高,不断出现神秘大火,一会儿这里地震,一会儿那边的河水原来清的突然变浑,原来浑的突然变清。

还有一次,是延熹九年三月,京师洛阳的居民突然发现夜空中有一团火光在飘动,看到的人无不感到恐惧。

如果是现在,这一现象将成为UFO爱好者探究的对象,但在那时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上天在表达某种感受。

桓帝被这些事搞得很疲惫,中兴之事早被置于脑后,现在桓帝想,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好每一天就谢天谢地了。

这就是刘志最后的日子,他才三十多岁,享受着人间最好的生活和医疗条件,享受着最高的权力,但他的生命活力还比不过一个农夫山民,他被周围的一切折磨得无比虚弱。

他终于死了,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政治遗言,没有留下爱和恨。更要命的是:没有给帝国留下一个小太子。

桓帝刘志驾崩于永康元年(167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第二天,以太尉陈蕃为首的内外朝官员一致尊皇后窦妙为皇太后“临朝”,主持帝国的工作。

历史似乎正在重演:先皇帝驾崩,皇后升格为太后,临朝,酝酿新皇帝人选,太后和外戚总揽朝政。

程序确实如此,但不同的是,这次主角换了,太后和外戚不姓梁而姓窦。

在太尉陈蕃和皇后的老父窦武一手策划下,河间王刘开的曾孙、解渎亭侯刘宏登上皇位,这就是灵帝。刘宏是个亭侯,比刘志的县侯矮了一级;刘宏本年十二岁,比刘志当年小了三岁。陈蕃和窦武联手之后,势力很强大,朝野上下无不对他们寄予厚望,希望他们能一鼓作气,铲除日益不得人心的宦官集团。但是,在这一轮拼死较量中,宦官们再次占得上风,陈蕃、窦武被杀,以曹节、王甫、侯览、张让为代表的新一代宦官重新把持了朝政。

大约在刘宏登基前后,曹嵩重新回到了洛阳,随后目睹了陈蕃、窦武被宦官诛杀的事件。此时距离他返回谯县守孝大约已有十年。

这时,朝廷中有大批官员因为受到陈蕃、窦武事件的诛连而被罢官。宦官们不断以灵帝的名义发布新的任命诏书,当然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心腹和亲属,同时,还有胡广、桥玄这样政治上相对温和的士人。曹嵩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任命为大司农卿的,这个任命远远超出了曹嵩的预期。

曹嵩被宦官阵营重用,原因主要有三点:一是在近年来的多次流血事变中,他都是局外人,与各派没有瓜葛;二是朝廷官吏在短时间内大量减员,虽然宦官也任用了不少亲信作补充,但维护帝国的正常运行更需要一些专业型官员;三是曹嵩是曹腾的养子,尽管大长秋已去世多年,现在的宦官大多与大长秋没有多少私人来往,但作为前辈,曹腾的威名仍在。

大司农卿是九卿之一,正部级官员,负责帝国的经济工作,农业、水利、仓储、手工业、商业流通都管,同时还是帝国的财政部和税务总局,除皇室之外的财政支出都由大司农卿来调配。从灵帝永康二年(168年)开始,曹嵩在这个职位上供职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