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在罗马的一位贵族家中,珍藏着这样一把宝剑。

这把剑,因其做工极其精美,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被誉为“剑之女王”。剑身上的金银饰物制作精湛,被鉴定是出自有名的细金工艺大师埃尔克雷·德·费德里之手。而饰物的样式设计,有人主张说是出自米开朗琪罗,也有人主张是出自拉斐尔,然而,从这把剑的制作时期来推断,一般认为是平图里乔的作品。

根据这把剑上的装饰判断,其用途并非为了斩人饮血,更像是为了在仪式中佩带,抑或单纯只是为了让定制者时不时拿在手中把玩。

这便是切萨雷·波吉亚的宝剑。

在基督教世界中,他的身份是教皇的儿子——这在基督教义中被视为异端,但与此同时,他却对当时代表俗世间最高权威的教廷不屑一顾,将罗马教会彻彻底底踩作了垫脚石,为了自己建立王国一统意大利的野心,自愿脱下曾一度披上的枢机主教红衣,并在同时舍弃了终身的安定与荣誉,而这正是之后五百年间,史学界一直斥他为文艺复兴时代的梅菲斯托菲勒斯的理由。

然而对他持有这种观点的,并不只有史学界,在维克多·雨果的戏剧《卢克雷齐娅·波吉亚》,及多尼采蒂的同名歌剧中,我们了解到文学与音乐领域也是这般看待他的,甚至还有名为《波吉亚家的毒药》的电影被制作上映。

然而,梅菲斯托菲勒斯的魅力是不灭的。

就连伯特兰·罗素也曾说:“遗憾的是,比起善良的人,我们从恶人身上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而切萨雷,在其生前却从来没为自己做过任何的辩解。他是一个极少述说自己的男人,唯有作为有效策略的时候,才会对自己的恶行稍作解释。

切萨雷唾弃解释自己这种示弱行为,唯一一次将自己尚不成熟的野心借助历史典故示于人前的,便是这把宝剑。

略粗的银质剑柄上镀有一层金箔,雕金工艺与镶嵌其上的各色宝石,为它的美丽赋予了生命。剑柄顶端的剑首处理成了一个精致的镂空圆形金饰,在其中央有一颗小小的星星,那也许是一颗代表他自身的恒星。在剑柄与剑身之间,有两片各向左右弯曲的新月形护手,其正中镶嵌有一枚三角形碧绿色宝石,其上雕刻着代表他们波吉亚家族纹章的一头红色公牛,护手上还用银字刻有这样一句话:

“CES.BORG.CAR.VALENT”

(瓦伦西亚枢机主教切萨雷·波吉亚)

据此铭文我们可以得知,这把剑是在他担任枢机主教时期,也就是在他18岁到22岁期间制作完成的。

靠近护手一侧大约三分之一的剑身镀有金箔,宽阔的剑身正反两面均被一分为二,分别相应地雕有四幅具有象征意义的图案,而这些图案与拉丁文字,也许就是根据切萨雷自己的希望所特别定制的。

正面的第一幅,描画着在布置好的祭坛上按照仪式被神化了的公牛,下面刻有“D.O.M.HOSTIA”(神是最崇高伟大的,在此献上牺牲)。捧着献祭供品的纯洁少女们半裸身体,在公牛四周跳着华美的舞蹈,周围还刻有如下文字:

“CUM NUMINE CAESARIS OMEN”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可以被解释为,与通往恺撒伟大力量的前兆同在。切萨雷这个名字,其实就是拉丁语中的恺撒一词在意大利语中的读音,而根据剑身上体现出他与古罗马将军尤利乌斯·恺撒在名字上的共同之处,我们也许可以猜测在某种程度上,他希望自己能成为恺撒大帝的后继者。

而第二幅图案进一步佐证了我们的猜测,那上面雕刻着卢比孔河的渡口。

“IACTA EST ALEA”(骰子已经掷出了),其上还刻着尤利乌斯·恺撒留名青史的这句话。从以上两幅图案中,能看到他坚信力量必将带来胜利。

翻转剑身,我们能看到与正面图案中宣扬的力量获得胜利所不同,背面的这两幅强调的是,对在高度调和中所获得的生命之赞美。首先是其中的第一幅,描绘的是恺撒的凯旋。在随风飘扬的军旗中,在为凯旋送上祝福的诸神中,加入了“FIDES”(信赖)。并且在下方刻有这样的文字:

“FIDES PRAEVALET ARMIS”

即,信赖远胜过武器。

最后的一幅图案,是由虎头海雕展翅环抱着的,安置于崩塌的圆柱之上的地球,圆柱下方有鹿横卧,因渐渐恢复和平的四周而欣喜,为表祝贺而翩翩起舞延展至图案的结束。

但是,只有着短短三十一年人生的切萨雷,还未走完正面第二幅图案便不幸去世了。那么接续其后,雕刻在剑身背面的那份高度调和中所获得的对生命的赞美,自然也就在与他无缘的情况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