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皇不恤昔日旧情 萧瑀诘难曾经老友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有时候你掏心掏肺地对他,他不把你当成什么,唯有让他饱经白眼和苦难,才能让他感动。刨去特别情况,将士们已经很久没能感受这样的气息了,有的甚至根本没见过这么让人泪奔的事情。他们将满心的感动化为了前进的动力,在大唐第一弓箭手、大唐玄甲军缔造者李世民的带领下,大家一起打造比玄甲军还要凶猛的精锐之师。

不要见怪。

谁让他是李世民。

热火朝天的练兵已经成为常态,朝廷内,却已经炸开了锅。据可靠消息,九月二十四日是朝廷大封群臣的日子,说明白点儿,今天你要么升官发财,要么卷铺盖走人。所以,九月二十四日无疑是所有大臣苦苦等待的日子。

其实,李世民早就在操心这件事了。

他一般是自己拿主意,决定不了的就去找媳妇商量,但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媳妇观音婢是个好媳妇,问她政事绝对问不出来,李世民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唉,给这么多人定功劳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你想想,朝廷文武百官,经历大小战役几千场,放到谁头上,谁不想得脑袋瓜子生疼?

好在李世民还年轻。

熬了几个通宵,皇帝同志终于制作出了一份长长的《勋臣封爵赏邑名录》。

朝堂,文武百官。

陈叔达负责唱票,唱一句,底下的官员哎哟一声,或欣喜,或悲惨,充分体现了命运扑朔迷离的特性。

殿下这帮大臣乱套了,基本上,除了房玄龄那伙人,都觉得赏赐不公,嚷嚷起来,扰乱了正常秩序。这不能怪群臣无礼,是李世民在唱名之前说的:“大家如果觉得不妥,尽可以提出来。”不妥就提出来,不提就忍着,于是没人想忍,造成了现在这种乱嚷嚷的局面。正不满着,一位大将跳将出来,指着房玄龄和杜如晦向李世民道:

“臣不满!臣在关西举兵,最先响应起义,房玄龄、杜如晦他们就整天蹲屋里写字,连敌人的一根毛都没碰着,功劳却排在我上面,我不服!”

敢这样对皇帝老子说话,找死!

不过众人一看,也就释然。

该大将乃是李渊的堂弟,李世民的叔叔李神通是也。李世民看着李神通,哈哈讪笑了几声,“叔父起义之初首先响应,功劳不小啊!”众人点头,想要看看李世民如何处理。“但是……”李世民口气一转,说道,“那是为了自己逃避灾祸而已。”众人有些愕然,李世民语速加快,“叔父不妨想想,窦建德作难的时候,您全军覆没;刘黑闼作乱时,您望风而逃。玄龄等人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本就该在叔父之前,叔父不高兴,岂不是颠倒黑白了?叔父是我的至亲,也是我尊重的人,可我不能因为谁是我的亲戚就对谁好,谁不是我亲戚我就对谁不好。”

最后,李世民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赏罚分明,国家才有秩序可言!”

李神通愣在了那里,他没料到侄子竟然会清楚地记得他所有的败仗。

一切都安稳了。

李神通败那么几场仗确实不光彩,现在,赏赐已经足够丰厚,再觍着个脸争功就说不过去了,李神通再也无话可说。诸将领原本还指望由李神通同志率领大家大闹一场,好歹多吃二两狗肉,可现在,连最不服气的人都没话可说了,他们就更没话可说,或者有话想说不敢说。

封赏完毕。

然而,还是有不满意的。

某天,房玄龄突然紧张兮兮地找到李世民,对李世民说:“最近秦王府旧属都说:‘我们侍奉皇上这么多年,现在封赏完毕,官位反倒在前宫和齐王府的人后面,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言罢,颇为不解地看着李世民,“大家辛辛苦苦辅佐您,您倒是大义灭亲,别人以为您公平,咱家内府可都暗地里说您冷血啊,陛下!”

李世民早有知觉,他对房玄龄说:“王者,至公无私才能让天下人悦服。朕和你们平日里吃的穿的都是从百姓那里取来的,朝廷之所以设官分职,是用来服务百姓的,否则是用来做什么的,你说!封官靠的是能力和作为,要取贤才来用,哪能靠先来后到封官呢?如果新的贤德,旧的无能,是不是也要先安排旧人,让无能者担任要职呢?”

房玄龄点了点头。

他把话传下去,也就无人再说什么了。

宗亲的悲伤

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李世民决定给朝廷做个大手术。

十月初一,冬。

封李建成为息王,谥号隐太子,封齐王李元吉为剌(音:辣,乖戾)王。封王之后,百官披麻戴孝地哭了起来,这是李世民安排的。宜秋门下,白衣素缟。这里头,魏徵算是最动情的了。因为李世民特别批准所有故太子和齐王府旧僚均可以参加这次葬礼,他安稳了一下情绪,说:“我也去。”

葬礼上,李世民的情绪尤为激动。

实际上,他对李建成、李元吉不是没有感情,多少年前,那些和睦的日子,都还历历在目。李建成已经成为故太子,哭完了,丧礼完了,也该选新的太子了。新太子人选早已确定,那就是观音婢的第一个孩子——李承乾。死人被封王,儿子当上了新太子,大臣们都有了该有的封赏,那么,亲戚们该怎么办呢?

所谓亲戚,就是宗亲,李姓一族。老爸李渊留给李世民一个烂摊子,这个摊子太烂了,烂到有点儿棘手。

话说李渊刚刚当皇帝的时候,为了能把皇权全部笼络到宗亲的手里,便大封宗亲。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甚至他七舅老爷的亲外甥都被封成了什么王什么侯的。细想来,相比现代,如此孝顺的李渊生出那么多孩子,李氏如此庞大,跟自己一个太祖爷一个太姥姥的亲戚多了去了,全都给了大官,算下来,光当王的就有几十个,当公的多达一个旅。更让人无语的是,关系近的,不管你是老头还是婴儿,都可以得到册封。

所以,现阶段中,有不少襁褓中的婴儿就是王,当他呱呱落地,牙还没长全,就成了大王。

王、公、侯、伯、子、男,婴儿能当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属闹着玩儿。

为此,李世民专门请教了封德彝同志。

问曰:“遍封宗室,对天下有利吗?”

封德彝说:“封王什么的,最讨厌了。有功没功都一块儿上,让天下人怎么看?两汉以来,朝廷就从没出现过这么多王,恐怕只能增加百姓的赋税来养活他们了。”封德彝这位久经政坛的老同志,老谋深算,手段老到,李世民很重视他的话。

李世民点点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几天后,除少数几个有功者不降身份外,其余几十家子王爷全部降为县公。

这回,可算是把人得罪全了。

有句话说得好,您这么大笔一挥倒容易,却不见哭死人家一家子。我国伟大的忧民诗人范仲淹做出了响亮的回答:“一家人哭,强如一路人哭!”是啊,一家人因一个啥事儿不懂的婴儿吃香喝辣、作威作福,供着他们的,还不都是百姓!李世民赞赏地看了看封德彝,对他提出了表扬。

新皇帝如此革命,让安逸的人很是害怕。

但宰相封德彝,似乎正春风得意。

封德彝也有个辉煌无比的过去,他跟着李渊的时候是中书令(当年杨素就是中书令,以后会说三省六部的故事),可见封德彝的重要。

封同志为人诡诈,洞察人心,当年之所以能当上这么大的官儿,有一半是靠着萧瑀引荐的。然而,萧瑀不知道的是,封德彝这货,论才干的确不差,但说到人品,可就差得要命了。李渊曾觉得这人真的是太差劲,本想打发他回家种地去来着。可封德彝同志是这么容易打发的吗?

经过剖析,封同志准确地把握住了李渊的心理,得出其急需良策的结论。

于是上书言事,条条切中李渊要害,博得了李渊的欢心。

萧瑀又极力推荐,他便顺顺当当地当上了朝廷一把手。

在李渊面前,封德彝玩儿得很开。

他既是李建成的心腹,也是李世民的密探,李世民如此敏锐,竟没能感觉出来。他们兄弟之间内斗时,封同志这边放点儿口风,那边提点儿建议,让两边的人都还以为这位仁兄是自己人。其实,这帮孩子在封老眼里实在是太嫩太嫩了,只够练练手的。李世民登基后,封官的时候,就令萧瑀为左仆射,封德彝为右仆射。

封德彝上下其手,把大家玩儿得不亦乐乎,其中最惨的当属他的推荐人萧瑀。

左右仆射经常参与大事的商议,萧瑀和封德彝两人在皇帝面前议事,一般都能下结论。可之后,封同志喜欢杀个回马枪,跑到李世民跟前再提出相反意见,说话措辞得当,思想深刻,不由得不让李世民改主意。如此,封德彝自己倒是挺爽,却令萧瑀同学非常恼火。封同志很会团结人,也很会祸害人,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新人对萧瑀表现出来的冷淡,就和封同志脱不了干系。

在房、杜两位谋士的追随下,封同志的人生又开始刮起了春风。

萧瑀彻底被冷落了,还天天受着封德彝的气,对于脾气执拗的他来说,的确有点儿受不了。萧瑀想整治一下封德彝,参他一本,告他个玩弄权术之罪。可历史告诉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员,在封同志面前都只是幼儿园水平。

是的,封德彝是人精,参他等于参鬼,不仅得不到结果,还会惹得一身邪气。就这样,极度坑爹的封德彝又结结实实地把萧瑀坑了一把。

萧瑀也是有好友的,陈叔达就是最铁的一个。

陈叔达原先是个神童,十几岁时援笔成诗,博学多才,为人正派,也十分孝顺。李渊当皇帝的时候,曾经赐给他一挂葡萄。陈叔达接过去,揣在袖口里不肯吃。李渊疑惑,于是问:“子聪(字)啊,葡萄很好吃,你为什么不吃呢?”

陈叔达有点窘迫,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回答说:“我母亲患口渴病,闹着想吃好东西,家里却没有,我想把这串葡萄拿回家给她吃。”李渊听完,泪就流出两行,当即命人送三百匹绸缎到了陈家。可见,陈叔达的确很配得上和刚劲的萧瑀做朋友。

陈叔达年轻时候的一首《自君之出矣》非常有名,道是:

自君之出矣,红颜转憔悴。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自君之出矣,明镜罢红妆。

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

有道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首诗歌写的是女儿相思之曲,思念的情谊跃然纸上。

然而,此刻,陈叔达和萧瑀却在李世民面前闹掰了。他们相互指责,甚至怒骂。于是有人疑惑,他俩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嘛,就得请我们的封同志解释一下了——

“老封,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哈哈,翻别人旧账,让他们起内讧不是很好吗?”

“封君,这样对你有好处吗?”

“我很喜欢用微妙的手段翻别人的旧账,尤其是对喜欢和我抬杠的萧瑀。”

这种手段很适合对付萧瑀这样的急性子,封德彝的做法使得萧瑀和陈叔达关系崩裂,先掐了起来。而他自己,则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瞧热闹。后来人们才知道,封同志没有人品,只有才品,是个危险人物。在李世民面前,按照封德彝的设计,萧瑀和陈叔达已经开始愤怒了。

萧瑀诅咒陈叔达五分钟,陈叔达诅咒萧瑀五分钟,诅咒内容都是封同志刚刚提及的陈芝麻烂谷子。

李世民忍受了他们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十分钟……

最后,皇帝怒了,道:“你们嘚啵来嘚啵去,还有点儿正事儿没有?!”萧瑀急了,开始埋怨李世民;陈叔达也急了,也开始埋怨李世民。集体猛烈谴责后,李世民被他俩气得浑身发抖,把手一挥道:

“你们都给我闭嘴,官儿别做了,回家种地去!”

……(哀悼三分钟)

封德彝得逞了,他充分利用了两人正直而又火暴的脾气,让皇帝把对手逐出朝廷。他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李世民心目中,封德彝曾经大力帮助过自己,是功臣。他没有想到这个人曾经为李建成杀死自己出过点子。也曾有人推测,其实对封德彝的传说,知情者也有不少,但都碍于面子和其他一些原因没有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只有这个萧瑀不讲情面,且说话口无遮拦。为了自己的安全,封同志才把他弄下去的。

这便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有的人,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