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公主争宠长安市 宗楚客罗织魏元忠

李多祚率先来到了玄武门下,望着在高处往下看的韦后等人,唯一的目标就是冲上去砍死上官婉儿。李多祚人数虽多,但碍于城楼的台阶宽度实在太窄,人再多都不顶用。李重俊傻眼了,见李显也在上头,按兵不动,站在那里等回话。其他人的状况也并不乐观,躲在玄武门城楼上的时候,杨再思、苏瑰、李峤与兵部尚书宗楚客、左卫将军纪处讷等人已经拥兵两千多人,屯在太极殿前闭门自守了。

别指望有援兵,保命还得靠这一百来号人!

太极殿的两千人,任务比那一百个玄武门把守更艰巨,因为此时此刻,成王李千里和天水王李禧正在猛攻右延明门,目标就是走狗宗楚客、纪处讷。李显感觉自身难保,扶着城上的栏杆往下看。历史会记住一个太监,一个太监站了出来,他就是宫闱令杨思勖。此人勇猛无比,表情凶残,据说一般人不敢正视,全天下人都怕杨思勖,包括李显。只有一个人,却让杨思勖感到害怕,因为他的深不可测。

杨思勖主动请缨,一人杀了下去,单挑一群人。他的对手,是李多祚的女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此人也不是吃干饭的,野呼利颇有气势地挥舞了两下,力道十足,但没两下便被杨思勖斩死在玄武门下——他没办法跟杨思勖比。对手如此强悍,李多祚部卒顿时泄气。见杨思勖胜利,李显望着下方,用招安的口气喊道:“你们都是朕的宿卫,为什么和李多祚一起谋反?如果你们把谋反的杀了,富贵就来了!”

在李显的鼓动下,门楼下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众人听完李显的吆喝,挥着大槊就往李多祚、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咤忠义身上砍了去。片刻后,这些人成了肉饼。

李千里那边情况就更惨了,因为总是打不下右延明门,到李显顺利下来,再到千骑军倒戈相向,事情就完全变了。李千里被人围攻,惨死刀下。唯独李重俊,因为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许多人跟着他杀出一条血路,一路往终南山奔去,逃命!

可跑着跑着,大家从心里问,李重俊还是太子吗?

肯定不是了!一阵混乱,众人杀了李重俊,抢下了他的首级,带着脑袋跑到皇宫。见儿子的头来了,李显悲从中来,仰天长叹。第二日,李显下令,把李重俊的头颅摆到武三思、武崇训灵前,祭奠三日,枭首于朝堂之上(真窝囊)。成王李千里,更姓蝮氏,同党全诛。杨思勖被拜为银青光禄大夫,追赠武三思为太尉、梁宣王,追赠武崇训开府仪同三司、鲁忠王!

可是,安乐哭了,因为她死了丈夫。

不过,死了丈夫没什么,大不了再要一个,可她非闹着李显给武崇训弄个陵墓。安乐的丈夫陵墓,规格是皇帝级的,理由很充分,她认为,姐姐永泰公主李仙蕙就有一个陵。是啊,李显爱女李仙蕙难产而死,他给她弄了个皇陵。既然姐姐都能用皇陵,我也是您的女儿,您女儿的丈夫为什么不能?

李显刚同意,御史们唾沫横飞的帖子也开始发布了,满朝沸腾。李显迫不得已,决定采纳卢粲的上谏。安乐生气了,为了安慰他这个宝贝女儿,李显把卢粲贬成了陈州(河南周口)刺史。

襄邑(河南方城)尉席豫听闻此事,叹曰:“梅福讥切王氏,独何人哉!”

解释:王氏是指西汉末年的权臣王凤,属于外戚,专横跋扈;梅福是南昌县尉,上书讽刺王凤。

于是,朝廷指责梅福,道:“一边陲小吏,竟敢妄议朝政!”于是整了一出戏,想要杀梅福。梅福闻讯,未等朝廷有动作便甩手不干了。

因此,襄邑小小县尉席豫感叹,“梅福能上书朝廷,指责王凤的恶行,为什么单单他能,我不能?”

他跑到朝廷,上书请立太子,不立安乐——简直是不要命了。此事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大事,而且,这件事还牵引出了一位曾在武周显赫一时的风云人物——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感情十分微妙,同样都是公主,同样都受过宠爱,难免出现一种情况——争宠。那是必然的,不服也是必然的,两人已经开始较劲,但较劲的方式却是建造豪宅,对比奢侈。太平很老到,一方面和安乐较劲,另一方面却结纳豪杰。得知席豫的上书,她亲自跑到席豫跟前,说一定要推举他为朝廷的谏官。

她补充一句:以后你就在京城工作了,我罩着。

席豫谢过太平,辞别而去,再不露面。拒绝让太平很没面子,如果说太平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而安乐,正准备让太平这个险恶的对手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当一只嚣张的猫叫嚣着弄死一只老虎的时候,这只猫的死期也就不远了。然而,马屁一直都有,宰相宗楚客也来了,拍安乐马屁,自然也拍韦后马屁。

宗楚客,本应惨死刀下,他逃过一劫后,率领百官跑到朝堂,请加韦后尊号为“顺天翊圣皇后”,顺便给李显加尊号为“应天神龙皇帝”。同时,为了冲冲煞气,那个经常出毛病的玄武门也不再叫玄武门了,改叫“神武门”。

神武门事件是李重俊策划的,但安乐公主和宗楚客等一帮想要杀人的人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指出,其实元凶就一直隐匿在深院之中,他阴险毒辣,未曾露面,却能完全掌控所有局面。李显面瘫地说:“不可能,俺妈已经死了。”安乐扑哧笑了,她表示,奶奶自然已经死了,不可能参与政变,但是四叔最近行为诡谲,需要有司深入调查。

李显问:“真的吗?”

宗楚客说:“陛下想想,是谁把您围困在神武门上的?”

“重俊……”

“陛下圣明,前太子仁弱,他谋反,自有一个大人物撑腰!”

“你是说……”

安乐淡定地说道:“对!”

李显被人忽悠得不淡定了,让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萧至忠去查。

萧至忠,一个很复杂的人,阿谀武三思,却享受刚正清廉的美誉。

宋璟曾经问他:“至忠兄这么好,却给五狗做事,你不觉得害臊吗?”萧至忠脸红地拜了拜宋璟,羞涩地骑马跑了。皇帝想要审讯弟弟,不得罪“五狗”,同时生性耿直的萧至忠接了命令,却不动身,“陛下富有四海,却容不下一弟一妹(李旦和太平),还让人罗织罪名陷害他们!昔日,相王正当着皇嗣,却固请则天皇帝把天下让给陛下,则天皇帝不许,相王绝食几天,海内名士,无不感叹。今日,陛下因旁人的一句话便对相王心生怀疑,陛下让谁不寒心?”

李显忽然露出了悲哀的表情,挥了挥手。把萧至忠打发走了,他一个人躲起来难过了很久。看得出,李显是个很值得交往的人,是个好心肠的人。但当皇帝,好心肠是最其次的,心肠太好的人不适合当皇帝。

安乐、宗楚客、韦后合谋迫害李旦和太平的事情,没有因为李显的沉默而告终,反而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上书弹劾他们,没有惹怒安乐,却把最不值钱的宗楚客给惹怒了。宗老师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这个上书弹劾他们一党的魏元忠。他暴跳如雷,“魏元忠,你不是弃明投暗了吗?你难道是卧底吗?!”

答案在李重俊身上。

李重俊起兵,带兵走到永安门,碰巧遇见了太仆少卿魏升(魏元忠的儿子),魏升被胁迫着就到了玄武门。和其他站在玄武门下挑战韦后和上官婉儿的人一样,魏升被砍成了肉泥。作为死者的父亲,魏元忠很是愤恨,但他不是为了儿子的死而愤怒。魏元忠一直惦记着,儿子死也应该死得其所,有所回报。然而,元凶没有全被铲除。元凶死了一半,太子也死了,就给了安乐和韦后发挥的空间。

所以,事后,他扬言,“元凶已死,纵然是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只可惜太子死了!”

宗楚客巴不得呢,听闻此事后,立即联合太府的一帮人跑到李显面前来告魏元忠的状。

李显作出了公正的裁决:考虑到魏升死了,魏元忠悲愤难泯,且又是有功之臣,所以不再问罪。宗楚客顿觉不爽,又撺掇无数喽啰集体上书,李显都按下不发。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的魏元忠,也是老江湖了,上表请解官爵致仕,李显同意了,以特进、齐公致仕,初一、十五还可以上朝和皇帝见面。

宗老师对这样的结果非常不满,他似乎跟魏元忠结下了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才肯善罢罢休。有人靠告状混了个御史中丞,状告魏元忠勾结小人,并举出太宗时代侯君集的例子。李显虽然不太努力,但贞观时期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经过别人的怂恿,便把魏元忠打进了大理寺,贬官渠州司马!

反驳奏章迅速飞来,给事中冉祖雍(宗楚客的人)上奏:魏元忠犯的是大逆不道的罪,仅仅贬到渠州,何以安慰天下百姓?

杨再思表示强烈的支持。

冉祖雍站在一边,李显没有瞧他,却瞧了一眼杨再思。李显在控制自己的怒气,控制,控制,再控制,缓缓说道:“元忠出去了这么久,你们还惦记着他。朕之前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作出了那样的判决,成命已下,你们却屡屡让朕更改,你们想干什么?”

李显的话,让宗楚客分析出了一个道理:皇上不是因为觉得魏元忠无罪而生气,而是总有人让他修改成命,让他非常不高兴。看懂没,不是说这事有什么不对,而是你老让朕改成命,朕的面子往哪儿放!

宗楚客一下子变得很快乐,几天后,监察御史袁守一充分利用了李显这个致命的弱点,他和宗楚客一起发表了对朝政的一些看法,再次弹劾魏元忠,曰:“李重俊乃陛下之子,尚且还依法处死;魏元忠非勋非戚,为何却能独漏严刑?”意思是,陛下光顾着宽容和金口玉言,却不想想,自己儿子都依法处理了,还留着一个非亲非故的魏元忠,岂不辱没了朝廷的法度?李显终于明白这些人在争什么了,原来是自己糊涂,自己亲生儿子都依法处斩了,为何自己还对魏元忠网开一面?

是的,李显想,一定是我做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几天后,一纸通告,将魏元忠贬成了务川(贵州东北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县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