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沉得住气才叫大气

1996年9月15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接新生时间。

看着招展的红旗以及激昂的音乐,王桥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昨天自己当新生的经历犹在眼前,今天就变成了接新生的老生。在接新生时,老生们聚在一起最热衷的话题永远是漂亮女新生,王桥在审美上更倾向于成熟类型、身材高挑的女生,对这类带着青涩的小女生没有太多感觉。

杜建国挎着新买的相机,与几位新闻社会员在各校系之间穿梭,采访了六个新生和三个接新生的老生,很有新闻工作者的派头。

忙到下午五点钟,来报到的新生少了。王桥被杜建国拉到中文系办公室旁边的杂物室里。杜建国从桌上拿起一份铅字印刷的报纸,激动地说道:“这是山大新闻社的第一份铅印报纸,具有历史价值。袍哥,你在上面签个字,作为历史见证。”

“我不是新闻社的人,在上面签字不妥当。”

“我们新闻社同仁在老味道白吃白喝多少顿?你签字,大家都举双手赞成。”

王桥装模作样地学领导气派,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握着笔,写道:“祝山大新闻社越办越好,王桥。”放下笔,笑道:“等以后我当了领导,这份新闻社铅印报纸具有历史性的意义。”

杜建国想到“手掌好”这个典故,笑个不停。

王桥道:“你喝了笑和尚的尿吗?一直在这里傻笑。”

“我想起一个故事。”杜建国道,“一个青年骑车时,双手放开车龙头,样子很自在,一个交警看见了,大声地提醒他:手掌好!青年听见了,得意地朝警察挥了挥手,颇有首长风范,回答道,同志们辛苦了!”

正在说笑时,透过杂物室的玻璃,王桥看见秦真高和他的父亲,陪着陈刚从香樟道朝办公楼走来。

他盯着三人的身影,直至消失。

杜建国顺着王桥的眼光看过去,刚好见到三个背影,他沉浸在新闻社的世界里,压根没有去想这三人走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等到七点钟,新闻社的全体成员聚集在杂物室旁边的阶梯教室里,杜建国将厚厚的铅印报纸放在讲台上,用力在讲台上猛拍,道:“新闻社的同仁们,从今天开始,我们新闻社就有了自己的阵地,每人取一张报纸留作纪念。我手里的是第一张铅印报纸,所有的同仁们都来签个字,作为新闻社的传家宝。”

杜建国身胖体壮,声音洪亮,表情生动,很有煽动性。

阶梯教室里气氛热烈,男男女女们挤成一团,纷纷在第一张铅印报纸上签子。

王桥不是新闻社的人,与满屋喜庆稍有隔离,从后门离开了阶梯教室。出了教室,独自行走在雀湖边,在闷热的天气里,王桥忽然觉得少有的百无聊赖,浑身上下憋着许多精力,左冲右突寻找着发泄的通道。

正式上课时,除了老味道以外,图书馆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同时还有学生会的杂事,日子过得还算充实。此时刚刚开学,手中没有杂事,反而变得无所事事。

回到寝室,王桥见到一个闪闪发亮的光头站在510寝室门口。

赵波抱怨道:“你和胖墩哪里去了?找你们半天。”

“新闻社弄了一份铅印报纸,正在搞庆祝。”

“袍哥,如此良辰美景,有啥子安排?”

“没有安排,准备回寝室,看书。”

“我知道一家很棒的舞厅,名字叫东城之东,去潇洒一回?”赵波神神秘秘地凑在耳边道,“在里面可以跳贴面舞。”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桥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动。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最旺的时候,又曾经与女孩子有过肌肤之亲,荷尔蒙在身体里聚集了一年多,身体欲望达到了爆炸的边缘。他明白了刚才的百无聊赖其实就是荷尔蒙聚集的正常反应,一年多时间没有异性的爱抚,饥渴了。

王桥不太放心地问:“那个东城之东有没有学校的人?”

“距离我们这里挺远,东城区往东的角落里。袍哥够意思,不像有的学生干部装得人模狗样的。”赵波原本是无聊之时随口一说,如果王桥不愿意去跳舞,就寻一个其他玩法,谁知王桥居然答应了,这让他感觉很爽。

两人怀着跳贴面舞的骚动之心离开了学校,骑上摩托车直奔东城之东。

从中师毕业以后,王桥极少走进娱乐场所,读大学以后偶尔参加周末舞会,今天要和赵波一起到社会上的舞厅,有猎奇之心,更有欲望之念。

半个小时,来到东城之东舞厅,门票三元,门口处站了六七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女子们大多在二十六七岁的年龄,浓妆艳抹,看不清楚原来的相貌。赵波已来过数次,识得路数,介绍道:“这些都是陪跳的砂女,十块钱可以陪跳三曲。”

王桥笑道:“你龟儿子胆子大,这就是跳砂舞的地方。”

山南砂舞最初开始于防空洞等地下建筑,因而这些舞厅被称为“洞洞舞厅”。一般都是男女双方搂紧了在舞厅中一动不动,唯有下身敏感部位紧密接触,上下左右反复摩擦,形同砂轮打磨物件,顾名思义曰砂舞。又因跳舞时双方身体紧贴一处,除下体敏感部位,身形一动不动,形如站桩,又名桩桩舞。

男女双方跳舞时叫“砂一曲”,舞女统称砂轮女。

砂舞还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男方要向女方付费,这是色情的擦边球。赵波道:“砂舞好耍,在这里玩了以后,根本不想跳学校周末舞会,完全没有意思。”他看王桥有些犹豫,道,“既来之,则安之,如果不喜欢,以后就不来。”

见到门口站着的年轻女子,王桥内心的渴望被猛地点燃,道:“确定没有学校里的人?”

赵波道:“这是东城之东,距离学校远得很。进了舞厅,灯光越靠里面越暗,没有人认识你。你有零钱没有,如果遇到合适的,连跳七八曲,也要花二三十块钱。”

经过大半年经营,老味道土菜馆走上了正轨,效益虽然没有完全显现出来,但是解决了王桥中午和晚上的吃饭问题。他要用钱还可以在财务室预支,因此他手头颇有些余钱,比纯粹靠家里吃饭的同学宽裕。

王桥将零钱拿出来买票,顺手给了赵波二十块。

东城之东舞厅很有特色,分为左右两个独立舞池,面积都有四百多平方米,左、右舞池中间有一些座位,提供酒水和饮料。赵波道:“1号厅的舞曲开始时间比2号要早一些,如果曲子开始,你在1号舞厅没有请到合适的舞伴,可到2号舞厅。那些砂舞妹妹如果在1号没有被选上,也要来到2号舞厅参与候选,效率和使用率那是相当的高,哈哈。”

舞厅里有暗淡的灯光、缠绵的音乐和乱哄哄的人群。

赵波抽着烟进入了1号舞厅,随即淹没在黑暗之中。王桥在音乐和鼓点的刺激下,将目光投向了散布于黑暗之中的女子们。女子们一律短裙和低胸,甚至还有穿吊带裙的,在墙角坐成一排。

王桥站在角落里抽了一支烟,让眼睛完全适应舞厅里的环境,同时观察舞厅的细节。

东城之东采用的是一曲明舞一曲暗舞的方式,所谓明舞就是有点灯光,暗舞又称黑舞,整个舞厅漆黑一片,完全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舞厅内除了灯光、烟雾以外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椰子味道。

“请跳支舞。”王桥等待几曲以后,看见一位身穿黑裙的女子落了单,便过去礼貌地邀舞。

黑裙丝袜女子打量王桥两眼,款款地伸出手。

王桥初次到山南的东城之东这类有砂女的舞厅,拿不准眼前气质、相貌都还不错的女子到底属于正规跳舞还是十块钱三曲的砂女。他便采用学校正规交谊舞的跳法,与黑裙丝袜女保持至少两个拳头的距离。

黑裙丝袜女约有一米六三四,她见舞伴高大英俊,比大腹便便的中年猥琐男顺眼得多,添了些好感。当然好感不能代替金钱,好感最多能让身体尺度放宽。

“我要说清楚,等会那支舞是十块钱一首。”

一句话证实眼前女子确实是砂女,王桥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嗯”了一声,朝着黑暗处挪动脚步。黑裙丝袜女配合得很好,如风吹柳絮一般轻柔,借着舞曲节奏,轻轻地主动投怀送抱。

王桥将举起的左手放了下来,两手轻轻地环在黑裙丝袜女的腰上。女子腰肢极细,胸前甚是饱满,毫不遮掩地与陌生男人贴在一起。

王桥身体如一块干渴许久的海绵,突然间遇到一场大暴雨,瞬间就膨胀起来,纸上得来终觉浅,此时,王桥才明白为什么砂舞会火爆全市。

舞曲结束,黑裙丝袜女道:“这算包半场,我看你顺眼,收便宜点,五十块钱。”接过钱,黑裙丝袜女转身走人,舞曲中的脉脉温情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背影。

等到赵波时,赵波贼兮兮地笑道:“袍哥,爽不爽?”王桥实话实说:“身体爽了,心情不怎么好。那女子漂亮,气质又好,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袍哥别矫情了,大家都在这里寻个乐子,我们给钱,她们出身体,没有伤害任何人,我觉得问心无愧。比起那种伤害学生妹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们纯洁百倍。”

“你这是自圆其说。”

“能够自圆,也就是道理。等到以后习惯了,看见漂亮女子就要说,这么漂亮的女子为什么不去作砂女,哈哈哈。”

“偶尔来一次可以,不能沉迷于此。”

“你就装吧,反正我喜欢这里。”

走出舞厅时,赵波道:“我一直有疑问,凭着袍哥条件,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

王桥神情有些忧郁,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大学生谈恋爱有几人能成功?所以还是不耍流氓为好。”

骑着摩托车回到山大,王桥在校门口停下,道:“我这个摩托车没有通行证,晚上进不去,我就住在阁间,明天早上回来。”

赵波下了车,蹒跚着朝校门走。

打开老味道侧门,为了不打扰守店师傅睡觉,王桥轻手轻脚上了三楼。正欲睡觉之时,门外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声。

王桥伸头出去,道:“你轻点,师傅明天还要早起。”下楼开侧门,只见赵波手里握着一个酒瓶,嘴巴里喷着酒气。王桥奇怪道:“你怎么喝上酒了?”赵波脸色苍白,双眼却奇异得发红,道:“弄点下酒菜,我们哥俩喝酒。”

王桥脑袋转得很快,心道:“在分手时赵波情绪还正常,如今情绪波动这么厉害十有八九是与苏丽有关。”他没有追问细节,只道:“我到楼下摸点菜,你先上去坐一会儿,别空肚子喝酒。”

端着卤菜到楼上,赵波手里还拿着酒杯,瓶中酒喝掉了四分之一。

“遇到什么事情,这样喝酒?”

赵波埋头吃着肉,再喝一口酒,抬起头时两眼全是血丝,道:“我回校时,看见苏 三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牵着手。”

赵波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砸,痛心疾首道:“女人就是贱,对真正关心她的人不屑一顾,弃之如抹桌布。那些流氓说些花言巧语,她就轻易上当受骗,我恨不得把那个男的痛打一顿。”说到后来,既生气,又担心苏丽上当受骗,就用拳头不停地砸桌子。有几下砸得重,指节上出现了血迹。

王桥知道赵波还没有将苏丽放下,于是直言不讳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你不要怪苏丽,现在最理智的方式就是忘记她。你没有理由要求苏丽守身如玉不再找男友。你不是她的唯一,同样,她也不是你的唯一,多经历几次恋爱,就能洞察人心。”

理端时往往话丑,赵波听得极不顺耳,拍着桌子怒吼道:“我为什么要跳砂舞?主要原因还是在苏三妹。”

王桥冷静道:“跳砂舞是发泄自己的欲望,和苏丽无关,苏丽只是你解脱内疚感的借口。”他见赵波又要反击,道,“我们不争论这个,大丈夫何患无妻,没有必要做出小女人状。你再这样悲悲戚戚,会让人看不起。”

“我还是忍不下这口闷气,堵在胸口很难受。”赵波仰着脖子又想喝酒。

王桥一把夺过酒瓶,道:“我最看不惯遇到啥事就喝酒,遇到喜事可以喝两杯。但是遇到伤心事时一定不要喝酒,越是伤心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否则无法真正解脱。”

赵波瞪着王桥。瞪了一会儿,气势渐渐弱了。他又自顾自喝了两杯酒,然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王桥回到阁间时,赵波已经睡着。他将赵波挤到一边,闭着眼很快就进入梦乡。

10月,山南省大学生篮球联赛正式打响,王桥作为全校唯一的非体育专业学生参加了校队。

山大是全省首屈一指的大学,但是在篮球比赛上并不占上风,山南师范、山南政法大学、山南农大等大学的篮球实力都很强,前三名争夺非常激烈,冠军每年都在变化,很难固定在一家。正因为如此,山南大学生篮球联赛反而更具观赏性。

今年的篮球联赛在山南农大体育馆举行。

山南农大位于山南第二大城市铁州,老校区原本位于距离城区接近三十公里的远郊,1995年才搬进铁州近郊,由于是新建校区,篮球馆、游泳馆等设施一应俱全,在全省高校中算得上顶尖。

10月20日,比赛进程过半,山大男女球队成绩都还不错,梁柏文副书记专程到篮球队驻所慰问,提出“保三争一”的口号,并与全体队员共进晚餐。领导慰问之后,山大男女球队的领队和教练都如吃了兴奋剂,私自提出了“力争第一”的加码口号,结果摔碎了一地眼镜,山大男女球队先后失利,男女队皆陷入“保四争三”的尴尬境地。

在争夺第三名的前一天晚上,领队在会议室摔了杯子,咆哮道:“学校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寄予了厚望,你们的表现让人失望。如果还有点山大人的自尊心,明天必须拼命。”

体育比赛有自身规律,胜败是兵家常事,常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领导发火有可能鼓舞士气,也有可能适得其反。在第二天的比赛中,男队凭借着王桥在最后关头命中的关键三分球,以一分优势获胜。女队输掉了比赛,获得第四名。

大局已定,领队气呼呼回到山南,他是老体育人,冷静下来以后还是让助手给同学们改善伙食,参加完颁奖典礼以后再回山大。

同学们都是年轻人,很快将失利的懊恼扔到一边,相熟的同学约在一起开始玩乐。有的同学关在宾馆里打麻将,有的同学相约去逛铁州城。王桥是整个球队中唯一的非体育系学生,与队友们的关系相对浅一些,他没有跟着同学们去玩耍,而是留在山农大休息。

山农大最大的特色是绿化好,在校园许多角落都能看到试验基地的奇花异果,让人赏心悦目。唯一不足的是山农大这种农字号大学,校园内漂亮女生的数量和质量比不过综合性大学。

王桥将校园逛了一遍,回寝室时,隔壁寝室传来甩牌的啪啪声。王桥无聊地看了会儿电视,想起篮球场附近有一个恒温游泳池,凭着队员证就能免费游泳,遂抓起短裤来到恒温游泳池。

恒温游泳池与篮球馆一墙之隔,在泳池能清楚地听到篮球馆传来高分贝的吼声、鼓掌声和解说声。篮球联赛冠军争夺战打得如火如荼,却和王桥等人再无关系。在恒温游泳池的前台验过队员证后,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扔了一个手牌出来,道:“恒温游泳池必须戴帽子。”

王桥第一次到恒温游泳池游泳,不清楚里面的规矩,问:“为什么?”

工作人员道:“免得掉头发,没有帽子不能进去。”

王桥看着玻璃柜台,道:“那我买一个游泳帽和游泳裤。”

工作人员脸上表情略为松动,道:“要不要游泳镜?有便宜的也有贵的。”

王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工作人员的建议,买了帽子和裤子进人换洗间。他试着用手牌上的磁铁样小圆柱突出部对接箱前小凹孔,箱门应声而开。

在换洗间有一间写着干蒸的小房间,里面有炭火。干蒸房旁边有一排淋浴池,写着游泳前请先淋浴的字样。

池水清澈见底,屋顶景色倒映在水面,有人游动时景色变成一池碎片。游泳池里只有六七个人,多数都在游蛙泳,有一个女生在潇洒地游自由泳,动作非常舒展。

水温约在二十八度左右,非常舒服。王桥深吸一口气,潜了约十米才抬起头来。

“袍哥。”吕一帆摘了游泳镜,快活地向王桥招手。

“你有泳镜?”

“借的。嘴巴甜点,工作人员就借给我了。我早就知道山农大有一个恒温泳池,特意带了泳衣。”吕一帆打量王桥的装备,嘲笑道:“游泳不用游泳镜,明显就是土包子。”

王桥对自己的游泳水平还是有信心的,道:“嘴上功夫不算,水里才能见真功夫。”他吸了一口气,在泳池里再次潜游约十米,抬起头后用蛙泳游到池边,回来时用自由泳。

“怎么样,水平还行吧。”王桥颇为自得。

吕一帆摇头道:“看你的动作就知道你从小游野泳。蛙泳缺点不太多,自由泳至少有九个缺点,最大的缺点是不会呼吸,不会呼吸等同于不会游泳。”

王桥不服气,道:“我不会游泳,笑话吧,横渡大江都没有问题,还不会游泳?”

吕一帆道:“你虚心一点好不好,没有学会呼吸就是不会游泳。我给你示范一下全浸式自由泳。”

游泳池池水十分清澈,吕一帆在水中做示范,身材完全展现在王桥眼前。平时她总是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服,包括在打篮球时都是如此,让人觉得她身材消痩,穿上训练用的游泳衣后彻底暴露其真实身材——修长且凹凸有致。

吕一帆转身游回之时,王桥赶紧调整目光。

“我游得如何?”吕一帆眼中透着点小得意。

“实话实说,还行。”

“你的问题是没有用游泳镜,头不能沉到水里,自然不能正常呼吸,影响整个动作,你戴游泳镜试一试。”

王桥接过游泳镜,左看右看,道:“这是女式?”

吕一帆再次鄙视道:“不懂就虚心点,戴着试一试。”她在与王桥接触之时,总是觉得王桥什么事都能做,作为师姐颇为自惭形秽,今天总算找到一个王桥自认为不错其实很有缺点的事,便乐滋滋地充当起教官。

戴上游泳镜,将头浸在水里,王桥清晰地看到吕一帆在水里的身体,隐隐有鼻血外涌之感。

等到王桥从水里抬起头,吕一帆问:“感觉怎么样?”

王桥一本正经道:“身材不错。”

吕一帆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和同学们开玩笑从不生气。她扬起手做出欲打的动作,嗔道:“让你练习水下呼吸,连教练的望都要打。看在你教我骑摩托车的份上,我可以免费教你正规的自由泳,但是,不准打望哟。”

说话时,她有意扭了扭身体。

打望是来自山城重庆的词儿,本指观望、观看某事物,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专指“看美女”的意思了。山南与重庆相邻,语言互相影响,“打望”传入山南以后,迅速被山南本地人以及在山南工作的外地人所接受。

“集中精力,我再给你做一个示范。”吕一帆在水中姿态优美,动作流畅,如一只美丽的海豚。

王桥看得目不转睛,虽然在水中,仍然感到一阵身体燥热。

吕一帆游回来以后,抹了抹脸上的水,道:“没有游泳镜不习惯,我再去找工作人员借一副。”从水中起身,她感受到王桥的目光,略有羞涩,恰如一朵运动能力很强的水莲花。

吕一帆很快就拿着一副游泳镜出现在门口,朝着水中的王桥挥了挥手。

王桥站在水中尽情地欣赏着经过训练的非常健康匀称的美丽身体,当吕一帆走近时,他不好意思再盯着看,赶紧潜入水中,一直在池底游了五六米才重回水面。

吕一帆道:“别跑,我来纠正你的动作。”她戴上泳镜,划水姿态优美且效率极高,三两下就来到了王桥身边。

王桥运动能力强,加上熟悉水性,在吕一帆指导下,很快就掌握了泳池呼吸之法。只是在游自由泳时抬头呼吸的角度偏大,影响了流畅性。

在教学过程中,两人在水中无意中多有接触。

在水里游了接近两个钟头,上岸时,吕一帆取下泳帽,甩了甩头发。道:“我现在都有点嫉妒你的学习能力了,当年为了掌握自由泳,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你居然一学就会。”

王桥自嘲道:“我更惨,游了二十年,突然被人说有九个缺点。”

吕一帆抿嘴一笑,神情比平时温柔得多,道:“下午,你要继续练习,否则技术不会巩固。”

王桥脱口而出:“你来吗?”

吕一帆道:“来。”

下午,王桥和吕一帆相约又来到恒温游泳池。两人在泳池里经常互相偷窥,偶尔对视一眼,眼中都迸出些暧昧。

进大学前经历了晏琳之事,王桥曾经下定决心不在大学谈恋爱。可是身体的强烈欲望并非一个决心就能阻挡,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苏三妹有两个原因,赵波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是很喜欢苏三妹这个类型。此时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时,内心蠢蠢欲动。

他从吕一帆的态度也能看出,对方同样如此。

颁奖典礼以后,山大篮球队回校。

王桥刚回到学校就被雷成叫到阶梯教室。

王桥惊讶地得知系学生会在篮球赛期间进行了补选,他本人在缺席的情况下被选为系学生会宣传部部长,秦真高被选为系学生会副主席兼组织部部长,团支书蒋玲担任学习部副部长。

按照中文系学生会的惯例,大二的学生骨干会逐步开始接任学生会各部主要职责,到了大三基本上就是全面接管学生会,大四时根据实际情况分期分批退出学生会。这样安排保证学生会工作的连续性和稳定性,被称为学生会“老、中、青”三代的梯队安排。

雷成见王桥吃惊的表情,问道:“你对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是假话,上一次当学生会干事是通过竞争演讲,这一次怎么这样草率?”秦真高不管是从能力、气质以及影响力等诸方面都不如自己,却兼任了学生会副主席,此位置往往会成为下一届主席人选,作过诸般努力的王桥感觉不服气。

雷成解释道:“我刚才没有说得太清楚,这一次是补选,也是通过选举的方式产生的各部部长,副主席人选是由系里提名的,采用的是单一候选人制。”

他打心眼里支持王桥,只是黄永贵和陈刚统一了意见,作为学生会干部表面上有话语权,实质上局面还是由系里黄永贵操纵。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黄永贵一直对王桥青睐有加,为何突然让秦真高来担任学生会副主席,秦真高做事还算认真,能力上与王桥实在是有不小差距。

雷成道:“王桥,做学生会干部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将来的分配,山大在省内最有优势,机会相对比较多,所以你要着眼于长远,不计较一城一池得失,将来才能有机会。比如吴湘没有留校,她内心苦闷,但是没有过多计较,最后还是分了一个好单位。”

王桥心理素质远比普通学生过硬,很快就调整了心态,道:“如今事已成定局,我重点考虑的肯定是如何做好学生会工作,你放心,我能够正确对待此事。”

雷成高兴道:“你能这样想,说明心胸够宽大,我就放心了。前几届也有类似的情况,有的学生会干部经不起一点挫折,后来自暴自弃,结果吃亏的是自己。”

王桥在脑中迅速梳理自己在外面参加比赛时还有可能遗漏的事情,道:“这一期党校什么时候开班?”

雷成道:“这件事情我帮你留意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要主动向黄老师做好汇报,也要多向辅导员陈刚汇报工作。陈刚不再是系学生会的干部了,而是九五级辅导员,称呼上要换作老师,千万不要和以前一样直呼其名。”

晚饭后,王桥来到黄永贵老师家里。刚进家门,黄永贵道:“我正要找你,小波正在练书法,你去指点一下。这个娃儿提前进入叛逆期,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就听你的,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黄小波和黄小琴两姐弟都在书房练字,王桥顺便将两人一起指点,翻了翻姐弟俩以前写过的字,建议黄小波练颜体,黄小琴练欧体。黄小波立刻在书架上找字帖,居然找到了颜真卿的《多宝塔感应碑》,在王桥指导下,兴致勃勃地开始临帖。

从书房出来,王桥坐在沙发上和黄永贵闲聊。

王桥问:“这学期中文系搞不搞大型活动?”

黄永贵摇起了脑袋,道:“上学期的艺术节费了太多精力。效果不错,花钱不少,再搞就没有轰动效应,经费上也不允许。这学期暂时不搞大活动了,小活动可以搞一些。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学期搞活动没有多少经费,一切从简。”

经历过艺术节,王桥已经证明自己有操作大型活动的能力,他同样不想再搞费心费力的大型活动,道:“杜建国的新闻社搞得有声有色,我觉得系里可以加一把火,把新闻社烧热。新闻社和书法协会就能成为提升中文系学生专业水平的两个拳头,能增加中文系在全校的影响力。”

黄永贵道:“你让那个会唱歌的胖子弄一个新闻社成果集,抽个时间带到办公室,如果看得过去,让你和胖子亲自给梁书记汇报。你的想法很对,中文系不是音乐系和美术系,光搞艺术活动缺了点含金量,从专业领域着手搞宣传是个好思路。”

聊了半个多小时,王桥到离开时都没有提及学生会补选之事。

黄永贵心道:“王桥沉得住气,半句都没有提起学生会副主席的事情,情绪也很正常。他的成熟度已经超过了他的年龄,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在王桥一只脚跨到门口时,他才说了一句:“党校马上要开课了,你要参加这期的党校培训。”

若是论工作能力和水平,王桥无疑是系学生会副主席最好的人选,只是有校领导打招呼,而且秦真高父亲屡次上门,因此,当陈刚建议由秦真高担任学生会副主席职务时,他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已成定局后,黄永贵想借着此事检验王桥是真成熟还是假成熟,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不管王桥真实想法如何,至少平静地接受了现实,而且还能从大局着手,提出了扩大新闻社影响的建议。如此表现可以说明王桥更接近于真成熟。让他进党校学习,提前由入党积极分子转为预备党员,既是正常工作,也可以看作是对此次补选的补偿。

对学生干部来说,能否出任学生会副主席算是一件大事,对于系里来说,谁出任系学生会副主席根本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事实上,谁出任系学生会副主席确实是一件对多数人没有任何影响的小事。

窗外,王桥渐渐走远,然后在树林边停住,思索良久,转身前往青教楼。陈刚是现任辅导员,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要想在系学生会有所作为,他必须要得到陈刚的支持。

在青教楼,没有找到陈刚。

寝室里同学们都围在一起吃饭,见王桥回来,杜建国道:“袍哥,你在老味道吃香的喝辣的,都不带上兄弟们。”

魏兵道:“胖墩说你做的酸菜尖头鱼好吃得不得了,什么时候请寝室的兄弟伙吃一次?大家都是室友,凭什么请胖墩吃就不请我们几个吃?”

张跃祥和裴勇也跟着起哄。

王桥道:“尖头鱼是我们家乡的特产,是冷水鱼,不能人工养,因此产量很低,很难买到。我在这里保证,下次如果买到,绝对请全体室友吃一顿。”

秦真高碗里有一份青椒炒肉,还有一份土豆烧排骨,慢条斯理地吃着,等起哄声稍歇,道:“王桥,晚上七点半钟在阶梯教室开个会。”

王桥问:“什么会?”

秦真高停顿一会儿,道:“学生会的事情,事情比较多,到时就知道了。”

王桥虽然对秦真高出任学生会副主席很不服气,只是事已至此,与秦真高赌气是不理智的行为,痛快地答道:“行。”

秦真高知道父亲在暑假做了不少公关工作,要不然自己也当不了系学生会副主席。由于获得此职位并非全靠成绩,在王桥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心虚,由于心虚,反而变得格外敏感。

王桥只是答应了一个“行”字,让秦真高觉得王桥心里有意见,不支持自己的工作。

“不管有什么意见,我已经是系学生会副主席,黄老师和陈老师都支持我,王桥若不听从安排,闹到系里去,理亏的不是我。”打定主意以后,秦真高静下心来思考晚上的事。

吃过晚饭,王桥沿着雀湖散步,沿着湖边绕了一个圈子才前往阶梯教室。

新生报到时,秦真高父亲宴请过黄永贵,当时的情景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想到这一次蹊跷的补选,他立刻就浮现出秦真高父亲的样子。他坚信此次蹊跷的补选绝对和秦真高父亲有关,否则凭着秦真高在系里的影响力,绝对不会由学生会干事直接跃升为系学生会副主席兼组织部长。

“大学不是净土,象牙塔不过是一种幻想,以后我要更聪明地处理与老师和同学的关系,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万万不可无。”

“系学生会都弄得勾心斗角,以后从政,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我以后当真要从政吗?”

“老是压抑自己的性格,这样的人生也很悲摧,还不如去创业,自己当老板自己说了算。”

“当老板真能自己说了算吗?这个社会制约企业的因素多得很。”

在湖边行走着,脑子里各种想法都冒了出来。临近阶梯教室,王桥甩了甩头,心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现在不要想得太远,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说。”

七点半,王桥准时从后门走进阶梯教室。在教室前排坐了几个人,都是系学生会里九五级的学生干部。

秦真高看了从后门进入的王桥,宣布道:“大部分人都到了,我们现在开会。开会前宣布一个事情,从今天起系学生会开会都要签到,签到册要分别送给黄老师和陈老师。”

他转身到隔壁办公室拿了一张白纸,做了一个临时签到册。签到册第一个大栏是准时参会签到栏,第二个大栏是迟到者签到栏,第三个大栏是缺席栏。

秦真高在第一个大栏上签下“秦真高”三个字,然后递给王桥。学生会是学生的自治组织,干工作凭的是自觉,王桥参加学生会工作以来,第一次遇到要签到的情况。他心中不以为然,但是没有提出异议,接过白纸,潇洒地签上“王桥”两个字。

蒋玲直言道:“校团委开会都没有签到,我们几个人开个会,何必弄这些花架子?”

蒋玲之语代表了绝大多数同学的看法,好几个人开始附和。

秦真高是典型的从校门到校门的学生,社会经验更多来自父亲的言传身教,管理经验则是源自高中班主任。他见多人反对自己做法,暗自心慌,越是发慌,越是不肯相让,声音就提得越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九五级学生会干部应该有自己的新气象,开会不迟到是我们九五级学生会干部的基本素质,这点都做不到,就不要当学生会干部了。而且,这是陈刚老师对我们九五级学生会干部的要求。”

蒋玲伶牙俐齿地反击道:“革命靠自觉,我们几个商量点事,用得着签到吗?还专门列出迟到栏和缺席栏,有必要吗?这是拿起鸡毛当令箭。最后说一点,你不要动不动拿老师的帽子来吓人。”

秦真高一直在暗恋和追求蒋玲,万万没有料到第一次开会是蒋玲唱起了对台戏,气急之后,结结巴巴道:“什么叫,拿起鸡毛,当令箭?这是严格管理,只有严格管理,我们中文系学生会才能令行禁止。”

王桥暗自叹息:“新官上任要三把火,可是秦真高没有学会隐忍,第一把火没有找准方向。学生会干部要树立威信必须得做事,事情做漂亮了才有威信,有威信后才能招呼其他学生干部。秦真高想将同学们压服,这在大学学生会这个自治组织里是万万行不通的。”

为了一个签字问题,秦真高和蒋玲争执了五六分钟,其他同学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坐在旁边围观。王桥实在是看不过去,道:“我建议把字签了,早点进入正题,有什么问题散会后交流。”

蒋玲这才拿过白纸,草草地签了名字。

大家把字签完以后,秦真高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想提出对缺席者的惩罚措施,见大家都不配合,硬生生地将这个话题咽了下去。

“我们九五级是最优秀的年级,去年新生篮球联赛引起了全校轰动,艺术节的活动得到校方高度称赞。”秦真高想说几句鼓动人心的话,看着众人没精打采,干脆直接进入主题,“去年我们年级搞得轰轰烈烈,今年到现在都没有啥动静,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研究搞个什么新活动。陈老师关心这个事情,提过两三次了。”

王桥一听就明白了:“陈刚初任辅导员,想搞点成绩出来。”

体育部新任的副部长朱方浚道:“去年打了新生篮球比赛,今年就搞一个乒乓球比赛,乒乓球是国球,学校爱好者众多,搞起来肯定有影响力。”乒乓球比赛花费不多,影响不小,平心而论,王桥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秦真高并不认可乒乓球比赛,道:“乒乓球的影响力不如篮球,去年我们轰轰烈烈搞了全校新生篮球联赛,今年降格打乒乓球,我觉得不行。”朱方浚是个乐天派,提议被否定后并不气馁,马上又提出一个新建议:

“要说影响力,只有足球能和篮球相提并论,甚至还要强一些,我们组织搞一个足球新生联赛。”

这一次是蒋玲提出反对意见:“十一月就要举行全校足球比赛,我们正在组建啦啦队,中文系的比赛肯定要让位于全校联赛。就算搞起来,完全就是联赛的陪衬,没有意思。”

同学们的思路被局限在了体育和文艺活动两个方面,议来议去都难以超越黄永贵主办的两项大活动。

黄永贵针对搞活动一事有过交代,王桥知道学校和系里不会再额外出钱支持中文系的新活动,经费保证不了,活动更难开展。为了不泼秦真高的冷水,他没有参加讨论。

蒋玲注意到王桥没有说话。道:“王桥,你是宣传部长,怎么不发言?”

王桥道:“我觉得应该转变思路,能不能从中文系的特点出发,搞点和专业结合较紧密的活动,唱歌、跳舞、篮球、乒乓和足球,我们无论如何练习都比不过艺体生。”

蒋玲不满道:“我刚才提议搞演讲比赛,演讲比赛和中文系专业联系紧密,一来可发挥特长,二来有一定观赏性,可是被秦真高否了。”她突然灵光闪现,想起了舌战狮城的画面,兴奋地说道:“我有一个好点子。举办一场大型辩论赛,绝对会引起高度关注。”

秦真高眼前一亮,道:“辩论赛是一个好点子,大家有没有意见?如果没有意见,我向陈老师报告。”

王桥道:“我觉得可以,辩论赛才和我们的专业结合得紧。”

一番议论后,大家一致认为大型辩论赛是最为可行的方案。

散会后,秦真高急急忙忙找陈刚汇报工作,其余学生干部三三两两地回寝室。学生干部中,王桥和蒋玲是同班同学,最熟悉,两人一起回寝室,边走边聊天。

蒋玲又提起刚才的话题,道:“秦真高真把自己当成了官,开会非得签到,校团委、系里开会都没有这种搞法。”近一年来,秦真高屡屡向蒋玲发出或明或暗的示意,只是郎有情妾无意,最初她还愿意和秦真高接触,随着交往加深,她真心实意不喜欢小肚鸡肠且人品不太正的秦真高,甚至有了反感。

王桥道:“校团委和系里开会哪里用得着签到?”

蒋玲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话外之意,吐槽道:“确实是这样,如果是校团委和系里开会,就不会有这么多缺席的。我不明白系里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你是九五级的大明星,副主席的最佳人选,偏偏安排秦真高。”

王桥笑道:“大明星是用来表演的,不是办事的,这或许是我的最大缺点,我觉得踏踏实实办事、不当明星才是正道。”

蒋玲问:“你这么热心学生会的事,是不是毕业后想当官?”

王桥已经决定把从政当成目前主攻方向,但是这种事只能做不能说,道:“现在想这些事为时过早,不知到九九年又会是什么政策。”谈到此,他想起入学前曾经看见过的双向选择会,便将双向选择会的事向蒋玲讲了讲。

蒋玲惊讶道:“我们运气真这么差?轮到我们毕业就要双向选择了。”

“这不一定是坏事,首都的大学几年前就开始实验性地双向选择,名牌大学的同学对此很欢迎。山大是山南最好的大学,在省内我们没有敌手。”

夜色下,香樟树被风吹得哗哗直响,淡淡花香从灌木丛中飘来。走过香樟树林,接近男生一公寓时,花香很突兀地被浓烈的豌豆面香代替。蒋玲道:“真香,听说新开的这家豌豆面很好吃。”王桥的馋虫也被勾引出来,道:“肚子真饿了,是否有请团支书来一碗的荣幸?”蒋玲笑道:“请女生吃豌豆面,未免太简单了。看在你心诚的份上,我接受这个邀请。我们当了一年同学,还是那一次爬乌龟峰请我们女生吃了饭,这个友谊寝室名存实亡了。”

王桥平时打篮球、写书法、做学生工作、泡图书馆,确实与班上女同学接触得少,道:“我接受批评,大二了,我们两个寝室应该再搞一次活动。”

蒋玲想起秦真高装模作样的表情,道:“算了,那是大一搞的活动,现在来搞不合时宜了。”她们寝室有两个女生都谈起了恋爱,确实对友谊寝室这事不感兴趣了。

面馆屋内空间不大,还在室外摆了几张桌椅。室内油烟重,空间狭窄,王桥和蒋玲选择坐在空气清新的室外。

这一家的豌杂面的用料与在沙州所吃豌杂面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沙州豌杂面是干馏,这一家是汤汤水水一大碗。老板舍得放杂酱,油大,味道重,这正好对了学生们饥饿的胃口。豌杂面端上桌,金黄色杂酱、淡黄色豌豆、翠绿葱花,让人食欲大增,王桥和蒋玲顾不得说话,开始大快朵颐。

秦真高兴奋地从教师宿舍回来,第一次召集九五级学生会干部开会就有三人缺席,这让他有点小郁闷。但是会议成果得到陈刚充分肯定,他的小郁闷一扫而光,回寝室时很有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感觉。路过面摊时,他意外地看到闷头吃面的王桥和蒋玲,如一盆冷水泼来,兴奋之情被破坏殆尽。

行人在暗处,吃面人在明处,秦真高将吃面的两人瞧得清清楚楚,王桥和蒋玲却没有注意到有一双充满嫉妒和恨意的眼睛。

在秦真高心目中,自己是班长,蒋玲是团支书,原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蒋玲一直不冷不淡,后来干脆不接受邀请,令他颇为受伤。在学生会工作一段时间以后,他知道学生干部谈恋爱在梁书记眼里是大恶,便熄灭掉与蒋玲谈恋爱的心思。

心思虽然灭掉,欲望的种子却坚强存活着,见到王桥和蒋玲亲亲热热坐在一起吃面,秦真高恍然大悟道:“我真是大傻瓜,王桥明明和蒋玲串通在一起,在开会时故意让我难堪。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我怎么没有发现?”越往深处想,他越是气愤,“亏我还是王桥的室友,他内心阴暗,和蒋玲勾结在一起让我难堪,朋友妻不可欺,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生几大恨之一就是夺妻之恨,虽然他和蒋玲一直没有真正谈恋爱,但是他认为王桥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思,明知自己的心思却和蒋玲弄在一起,这就是对朋友最大的背叛。

“他妈的,我和王桥没完。”秦真高铁青着脸回到寝室,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

坐在床上看书的裴勇开玩笑道:“秦主席,今天第一天履行公务,怎么闷闷不乐,是不是王桥不听招呼,等他回来后,我们一起收拾他。”虽然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是下意识里,裴勇认为秦真高从能力和威信上不足以让王桥服气。

秦真高翻起身,拉拢蚊帐,没有洗脸洗脚就准备直接睡觉。

裴勇伸头看了看下铺,见秦真高拉上了蚊帐,道:“你当真生气了,等王桥回来,拿他是问。”

秦真高终于忍不住发了火,道:“裴勇,少说两句要死人?!”

这句话火药味十足,睡在床上的魏兵、裴勇都愣住了,往日热闹的寝室安静了下来。

秦真高暗自发誓:“王桥参加了艺术节,现在尾巴翘上了天,这次中文系辩论大赛一定要搞好,要引起全校轰动。”他暗自祈祷,“但愿系里能够同意这个方案。”

在小面馆,王桥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女同学蒋玲吃面条会被人记恨。与蒋玲分手以后,便到操场去小跑一会儿。

每天晚上,学校操场总会有很多人在锻炼,挥霍有着无穷精力的青春。

夜晚的操场没有灯光,平时只能借助旁边公路上的路灯光来照明。今天月亮很圆很亮,能看到操场上跑步、散步的同学。王桥刚走到操场口,就见到一群高大的女生从操场口过来。从形体上来看,这是体育系的女生。

女生们说说笑笑地从身边走过,一个痩高的女生落在了后面,离开了大队伍。

“嘿。”

“嘿。”

王桥和吕一帆打了个招呼,又道:“你们体育系平时从来不晚上到操场,今天怎么来了?”吕一帆道:“白天累得像只狗,谁还傻不拉叽地晚上来跑步?”王桥道:“今天怎么来了?”吕一帆道:“有个同学过生曰,吃撑了,在操场上散步。”

两人经历过游泳馆之事便有颇多默契,走下了操场,在操场中间转圈子。月色如水,给大地披上一层如薄雾一般的纱衣。夕阳黄昏,月色大地,都是最容易让人惆怅和动情的时光。并肩而行时,王桥主动握了吕一帆的手。

这其实是两人第一次在散步环境下牵手。他们也曾经无数次牵手,但是都是在穿着泳衣的时候,泳衣很薄,却是牵手的一个极好伪装。走在操场上,穿着完整的衣服,牵手就是另一番情境。而且,两人牵手十分自然,水到渠成,不牵反而不对劲了。

在操场牵着吕一帆之手,王桥不由得有“昨日重现”之感。在读复读班时,他和晏琳第一次牵手就是在红旗厂的操场上,没有想到,他与吕一帆第一次牵手也会在相似的环境。

吕一帆平时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被牵了手就回归了女孩子本色,沉默地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说话,在想什么?”

王桥已经迅速从以前的情境中脱离出来,认真道:“你的手很柔软,不像体育系女生的手?”

吕一帆道:“你以前握过几个女生的手。”

王桥坦承道:“有几个吧,都分手了。”

吕一帆好奇地追问道:“你人长得还不算很丑,为人也不算很差,既然握过几个女生的手,后来为什么就分手了?”

王桥用力握了握柔软的手,道:“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你长得也不算丑,怎么一直没有人追求?”

吕一帆道:“谁说我没有人追求,在山大这些年,追求我的人就有好几个了。我主要是没有心情谈恋爱,家里状况不好,想起来就憋得慌。”

王桥扬了扬握着的手,道:“那为什么要和我牵手?”

吕一帆道:“这几年适应了家里的窘迫状况,现在要毕业了,再不谈一次恋爱,以后要后悔的。而且,和你牵手有好处,我毕业就拍屁股走人,用不着对你负责。”说这话时,她将手抽了回来,挽着王桥的胳膊。

王桥道:“这句台词通常应该男的说。”

吕一帆道:“现在的社会男女平等。”

两人在黑暗操场上散步、斗嘴,临近熄灯时,王桥才回到寝室。

寝室里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往日熄灯时是大家谈兴最浓的时候,此时的安静让王桥有点奇怪,他没有多问,拿着杯子和毛巾去洗漱。

胖墩是最后一个回寝室的,他推开门,就大叫道:“快起来,我给哥们儿弄了些好吃的。”他手里端着些炸小鱼,散发着浓烈香味,裴勇、魏兵等人早就饿得很,也不管秦真高在临睡前制造的异常气氛,拿起手电,开始围在一起吃炸小鱼。

大家一边吃一边谈笑风生,气氛热烈起来。

秦真高只觉得谈话声十分刺耳,又觉得杜建国不招呼自己,觉得被冷落了,从开会到现在窝了一肚子的气又爆发了出来:“喂,现在是睡觉时间,你们吃就吃,别说话,影响其他人休息。”

裴勇刚才就受了秦真高的气,这一次忍不住道:“秦真高你今天有毛病,刚才没有理你,你越来越得意了。”

秦真高翻身坐起,高声道:“现在是睡觉时间,你还有理了?”

杜建国和王桥都不知道刚才的小冲突,觉得莫名其妙。

裴勇道:“秦真高,你当了几天学生会干部,硬是把尾巴都翘起来了。王桥也是学生会干部,就不像你这个样子。”

秦真高最听不得别人拿自己和王桥相比,生气道:“我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清楚,我不像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王桥听出了秦真高话外之意,冷冷地瞅了他一眼。

杜建国拿了小炸鱼才引起寝室室友吵架,还以为秦真高在讽刺自己,生气道:“我好心拿点炸鱼,你们爱吃就吃,吵个狗屁。”

王桥道:“算了,大家睡觉。”

平时良好的寝室氛围被破坏了,好在同学们都很年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王桥今天与吕一帆牵了手,还借助夜色掩护拥抱在一起。虽然发展得很快,但是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他睁着眼睛看着黑夜,心道:“我难道是恋爱了吗?可是我并没有产生当年和吕琪在一起的那种不可抑制的眩晕感,难道多经历几次,心就变硬了,感情也更趋于理智?我喜欢吕一帆吗?当然,她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又想道,“吕一帆家境不好,我在老味道这边赚了钱,可以帮助她。”

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了。半夜,无梦。

在辅导员陈刚的大力游说和推动之下,中文系同意举办辩论大赛,具体由系学生会负责,责任人是副主席秦真高。秦真高没有将此事交给王桥所在的宣传部,而是交由学习部具体负责。

王桥很平静地对待发生的所有事情,不急也不躁,全心全意做好宣传部应尽之责,不插手和议论其他部门之事。

11月,秋风渐急。

一阵风来,无数落叶被卷入半空,轻飘飘落在地上,又被风卷起。

王桥和杜建国从第一行政办公区走了出来,杜建国罕见地穿起黑色西服,胖墩墩的身材酷似帕瓦罗蒂,他将吹在头上的枯叶扔到一边,郑重地说道:“袍哥,谢谢你。”

王桥笑道:“我们兄弟间说这些就俗了,应该这样说,新闻社办得好,系宣传部才能出成绩,从这个角度来说是你支持了宣传部的工作,我要谢谢你。”

杜建国道:“我是茶壶装汤圆心里有数,印了第一期报纸,新闻社好不容易筹集的资金就完全断掉,没有学校支持,我们只能再改成油印,所以应该我谢谢你。”

王桥做了一个暂停的姿势:“打住,不要做小女人状,梁书记表了态,如果真能在放假前出一篇成果,学校将拨付一定费用,还为新闻社提供场所。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完成校方交办的任务。”

按照梁柏文副书记的要求,校新闻社必须要有一篇作品能登上山南地级市以上的大报,日报、晚报、晨报都行。这是一个并不太高的要求,可是对于初创的新闻社是一个巨大考验。

杜建国摇了摇头,道:“以前只是做小新闻,在校报上发一发,在广播站播一播,如今突然要到地厅级报刊上发表新闻稿件,难度极大,我没有把握。但是再没有把握,我也得把这个事情做好。最大的困难是我们只熟悉学校的事,让新闻社的同学去报道地方上的事,确实超出了我们的能力。”

王桥道:“我没有想到梁书记看过你们的作品集以后,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没有退路了。”

杜建国挺了挺胸膛,道:“我现在就去把新闻社的同仁们聚在一起开会,绝对不会给袍哥丢脸。”

他匆匆而去,留下一个肥硕的背影。

晚上,赵波找到了王桥,道:“砂一曲。”

王桥没吱声。赵波见王桥还在犹豫,道:“东城之东距离学校这么远,绝对安全。袍哥,你当了学生会干部怎么一点都不耿直了,就是去爽一把,何必瞻前顾后?”

自从那天砂舞以后,两人一直没有再去,王桥知道砂舞并不符合山大的学生行为规范,但也不好拒绝赵波提议,也就同意了。

赵波的光头在夜灯下泛着寒光,道:“走吧,享受美好人生去。”

王桥回头,问道:“你把苏丽忘记了吗?”

赵波正在兴头上,没有料到王桥会有这样一问,恼怒道:“你别扫兴,苏三妹早就跟人热恋得如火中烧,我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你以前劝我是对的,不能因为一棵树失去一片森林。”

王桥道:“别说得这么文艺范,就是想去爽一把,走吧。”

街道上北风呼啸,冷冷清清,与之相对比的是东城之东里面充满着暧昧的热量,音乐、烟雾、灯光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王桥直接去了左侧舞厅,赵波去了右侧舞厅。两人约定散场后在停车处会合,免得场内互相乱找。

两曲之后,王桥和这个高腰夹克女分开,他准备再次邀请女伴时,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中文系九五级辅导员陈刚。如果遇到胆小之人在东城之东见到辅导员,肯定会落荒而逃,王桥胆大心细,藏身黑暗处,专注地看着陈刚的一举一动。

陈刚睁着一双眯眯眼在栏杆面前东张西望,栏杆里面是一群等待着邀请或者说是等待被挑选的砂女们。看了一会儿,陈刚牵了一位年轻女子的手,随即隐没人黑暗之中。

王桥是见过黑暗的人,对陈刚的表现丝毫不觉得惊讶。他当然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与辅导员见面,免得双方尴尬,于是快步离开了舞厅。

寒风凛冽的街道实在不是等人的好地方,而距离舞厅散场的时间尚早,王桥骑着摩托车到华荣小区姐姐家里休息。

姐姐家里窗户紧闭,空气污浊。打开窗户后,冷空气呼呼地灌进屋,带走了长期关门闭窗留下的污浊空气。他在这套房里与晏琳度过美好的夜晚,留下一段温馨的回忆。两年多时间过去,他仍然能够感觉到晏琳留下来的温暖气息,往事是如此真切又如此遥远。

坐了一会儿,他给杨红兵打了传呼,电话很快响了起来。

王桥道:“斧头,在忙啥?”

杨红兵说话舌头有点大,道:“当刑警的还能做什么,案子多得要命,一件没有搞清楚另一件接着又来,没日没夜。”

王桥听到话音中颇为嘈杂,还有音乐声,笑道:“你在花天酒地,是不是在唱歌?”

杨红兵道:“沙州刑警大队的人过来办案,大家都是兄弟伙,一起喝了酒,唱唱卡拉OK。”

胡侃了几句,王桥道:“我现在的餐馆生意还没有完全起来,等明年才能还钱。”

杨红兵大着舌头道:“你慌个锤子,又没有催你。”他在之前从来不说脏话,如今“龟儿子、锤子”等脏话也渐渐浸人他的语言体系里。他忽然想起一事,道:“前几天我找了几个社会上的娃儿到昌东去打了朱柄勇一顿,狗日的朱柄勇太没得名堂。”

王桥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朱柄勇是杨明的老公,问:“朱柄勇做了什么?”

杨红兵恶声恶气道:“朱柄勇好赌,赌输了就打人,杨明怀了小孩还被朱柄勇打了一顿,流产了。我气不过,找了几个社会上的渣渣娃儿将朱柄勇黑打了一顿,没有断手断脚,就是把脸打成了熊猫。”

王桥骂道:“该打。”又提醒道,“你得注意点,别跟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惹出事情来麻烦。”

杨红兵哈哈大笑道:“我这个职业就是专门跟地痞流氓打交道,是他们怕我们,不是我们怕他们。放心吧!”

放下话筒以后,王桥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