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二OO四年八月七日晚,亚洲杯足球赛在北京举行,中国队迎战卫冕冠军日本队。日本队率先进球,十分钟后中国队扳平比分。下半时日本队利用“上帝之手”再下一城,该进球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队此后的发挥。最终,中国队一比三败北。

为了让杨树林不再什么都干,杨帆把杨树林介绍到自己的公司上班。杨帆的公司在一个大院里,设计研发生产都在里头,有两个人看大门,其中一个人肝癌死了,得再找一个,没有年龄和学历限制,只要是男性,北京市户口,踏实肯干即可,杨帆便想到了杨树林。

听说能去杨帆公司上班,杨树林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翻箱倒柜找衣服。第二天一早,他穿了一身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西服,站在镜子前面自我欣赏,见杨帆走过来,问道:怎么样。

杨帆说,什么怎么样。

杨树林说,我这身打扮。

杨帆说,不怎么样,脱了脱了,穿什么西服啊。

杨树林说,那穿什么。

杨帆说,平时穿什么你还穿什么,你又不是应聘经理,再说了,你那西服穿上跟民工似的。

杨树林换上一身便装,和杨帆下了楼。坐电梯的时候,杨树林问杨帆,你说我到了那都说什么啊。

杨帆说,有什么说什么,不用虚构,也不用隐藏。

杨树林说,我总觉得应该美化自己一下。

杨帆说,没必要,你不是那么美的人把自己说得那么美,别人一听就假,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到了公司,杨帆带着杨树林去了领导办公室,让他们谈,自己去工作。五分钟后,杨帆收到杨树林的短信:谈完了。杨帆算了算,这条短信三个字,按杨树林发短信的速度,差不多一个字一分钟,也就是才谈了两分钟。杨帆回了一条短信:怎么样。三分钟后杨树林回了一条:不知道。杨帆又回了一条:你先回家吧。

下午的时候,杨帆被领导叫去,说你父亲还行,挺实在的,我们决定录用他,让他过几天来上班吧。回到家,杨帆把领导的话转告杨树林,杨树林问领导还说什么了,杨帆说没了,就这些。杨树林又问当时领导什么表情,是坐着还是站着,是喝着茶还是抽着烟,为什么不让我明天就去上班,夜长梦多,过几天别人顶替了我怎么办,把杨帆问得不耐烦了。杨帆说,领导把我叫进去总共说了没一分钟我就出来了,这点事儿你已经让我说了十分钟了,你不烦啊。

近些日子,杨帆觉得杨树林进入了男性更年期,症状为:话多,啰唆,事儿。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能唠叨半天。菜市场买个菜,多侃下来几毛钱,或者被小贩缺斤短两了,他都能津津有味地当成显赫功绩或是表现得饱受伤害以此赢得杨帆的表彰或安慰,不说就难受。

有一天,杨树林正发着牢骚,杨帆忽然对杨树林的面孔陌生起来。他仔细辨认了一下眼前正唠唠叨叨的这副面孔,好像不认识一样,这一瞬间,他不相信杨树林和自己是父子关系,两人在一起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并且还要生活下去。

杨树林不仅面对杨帆的时候话多,只要有人的地方,他就忍不住要说话。一次他和杨帆打车,上了出租车,杨帆觉得奇怪,他竟然没和司机说话。杨帆想,开不出一百米,杨树林肯定会张嘴的。果然,车一拐弯,出了小区,杨树林就问司机:师傅,今天活儿多吗。杨帆一看计价器,正跳到零点一公里。接下来杨树林的话匣子就打开了,问人家每月挣多少钱,车子耗几个油,孩子多大了,媳妇在哪儿上班,把司机都说烦了,差点儿闯红灯违了章。

几天后,杨树林正式上岗。上班的第一天,两人一同出了门。上班突然让杨帆觉得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杨树林却一路喜洋洋,觉得美好生活从这一天就开始了。

两人上了公共汽车,没座,站着。中途有人下车,腾出座,杨帆让杨树林坐,杨树林不坐,让杨帆坐。杨帆觉得即使自己想坐,有杨树林在,他也不能坐,车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儿子坐着居然让老子站着,像什么。但是杨树林并不认为自己应该座,他把自己想成和杨帆一样,年轻健康,充满活力,既然杨帆可以站着,他也可以。

就在两人谦让的时候,一个外地民工钻了空子,从两人中间挤过去,一屁股坐下。杨帆的气顿时就上来了,不是对民工,是对杨树林,瞪了他一眼。从家到公司,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原本可以坐着度过这一个小时,现在却将座位让给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肢体健全的素不相识的民工,而自己却要在拥挤的人群中煎熬一个小时,全都因为杨树林那毫不必要的自尊心。

杨树林也似乎后悔刚才没有坐,故意往民工身边挪了挪,意思是告诉民工:有老同志在,您起来吧。民工也知道自己做得……头不敢抬,假装睡觉。

站了一会儿,杨树林实在看不过去了,似乎是在跟杨帆说,但嘴冲着民工:还有这种人,真好意思。

杨帆和民工都没反应。杨树林又说,也真坐得住。

杨帆看了杨树林一眼说,你早干嘛去了。然后又把脸扭向一边。

两人一路无语,杨树林还想着等民工下了车他就坐,但是直到他们下车,民工也没下。杨树林想,给我儿子坐我儿子不坐,就当给我孙子坐了吧。

到了公司,杨树林进了传达室,问杨帆进来坐会儿不,杨帆说,这是上班的地方,别把哪都当成自己家。杨帆告诉杨树林食堂在哪,让他中午自己去吃。杨树林问,那你呢。杨帆说,不用管我。然后就走了。

十一点半一到,杨树林就去了食堂,买了两份饭,坐在进口处等杨帆。吃饭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没有杨帆。食堂十二点半关门,快到点的时候,杨帆和几个他这么大岁数的人说说笑笑地进来了,没看见杨树林,被杨树林叫住。杨树林说,你怎么才来啊,饭早就给你买好了。

杨帆的笑容没了,说,我不说让你自己吃了吗。

杨树林说,俩人吃能丰盛点儿,一个人吃俩菜,两个人就能吃四个菜。

杨帆看了一眼杨树林打的菜说,你买的我不爱吃。说完就走了,自己又打了一份,打完也没往杨树林这边看,和同事坐在一起。

杨树林端着饭凑到杨帆身边,招呼大家一起吃,刚才杨帆和同事们还聊得热火朝天,现在都没话了,几个同事礼貌性地叫了杨树林一声叔叔,便闷头吃饭,几口吃完,又说了声“叔叔慢慢吃”,便相继离开。

只剩下杨帆和杨树林,杨树林往杨帆的盘里拨菜,杨帆挪开盘子说,你来这是上班的,不是过日子的。说完扒拉干净盘里的饭菜,也走了。

快下班的时候,杨帆收到杨树林的短信:我在门口等你。

杨帆回短信说,你先走,我还有事儿。

杨树林问,那我等会儿你。

杨帆说,我早着呢,忙着呢,别烦我。

晚上回到家,杨帆一进门就听杨树林说:明天我带点儿饭吧,食堂的饭不好吃。

杨帆说,跟你说几遍了,你是上班去了,不是过日子去了,别把哪都当家,不好吃老板也天天去食堂吃。

杨树林说,老板又没说不许自己带饭。

杨帆说,那你带吧,别给我带,当初让你去面试的时候我就有点儿犹豫,担心你这事儿那事儿,要不是怕你在社会上吃亏上当,我才不让你去我们那呢,还有,以后你上你的班,我上我的班,别总扯在一块。

杨树林说,你是不是嫌我给你丢人现眼了。

杨帆说,既然你意识到了,就老老实实地看好大门,别老是想这想那的。说完回了屋。

第二天杨帆起来,杨树林正在穿鞋,说,我先走了,饭在桌上。换好鞋便出了门。

杨帆吃完早饭到了公司,见杨树林正在传达室整理信件,抬头看了杨帆一看,没说什么,接着整理。直到下班,杨帆也没收到杨树林的短信,他离开公司的时候,传达室已经由另一个人接班了。杨帆想,看来我的话起作用了。

昨晚杨树林也想通了:我这么大岁数了老跟孩子掺合什么啊,挺没劲的。

此后杨树林在公司和杨帆形同陌路,两人迎面走过时,离老远杨树林就将目光转向别处,或选择别的道路躲开。

有时候杨帆想向杨树林表示一些亲热,毕竟还有父子关系在,但杨树林故意避开,让杨帆感觉很无趣。杨帆想,自己之前做的是不是有点儿过,杨树林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也许伤到他了。

杨帆想向杨树林表示歉意,好几次话都嘴边却说不出来,尽管是真诚的,自己却觉得说出来很别扭,反而会让两人的关系进一步尴尬。

一次杨帆和同事加班,等一个试验结果几个小时后出来,正好赶上亚洲杯半决赛中国对伊朗那场球。会议室有电视,杨帆就和同事在会议室看,上半场中国队一比零领先后被对手扳平,杨帆和同事觉得需要喝点儿酒为中国队提提气,中场休息,杨帆出去买酒,经过大门口的时候,看见杨树林正在传达室拿着半导体听球。杨树林是夜班,看见杨帆过来,把头低下了,装作不知道。经过窗口的时候,杨帆放慢脚步,往传达室里看了看,杨树林佝偻着腰,趴在桌上,耳朵贴着半导体,屋里没空调,一台落地扇在旁边转着。

杨帆买完啤酒和吃的,拎到办公室,又下了楼,来到传达室,敲了一下门。杨树林抬头看了一眼,杨帆推门进去,说,我替你盯会儿,我那有电视,你上去看吧,反正也下班了,领导都走了。杨树林说,不用,我听这个挺好的。正说着半导体传出一阵噪音,杨树林拍了拍,又好了。杨帆坚持让杨树林去,杨树林就是不去,杨帆便自己回去了。

下半场,杨帆看得心不在焉,觉得杨树林挺可怜的,便拿着两瓶啤酒,带上吃的,下去找杨树林。

杨帆打开酒,递给杨树林一瓶,杨树林不喝,说上班呢。

杨帆说没事儿,都快夜里了,没人管。说完拿起自己的瓶子喝了一口。

杨树林吃了块豆腐干,有点儿辣,便拿起瓶子喝了一口。

杨树林坐椅子上,杨帆坐在床上,人手一瓶啤酒,两人也不说话,听着收音机,偶尔抬起胳膊,喝一口啤酒,或者伸手捏口吃的放进嘴里。

待了一会儿,杨树林说,你上去吧,在这什么也看不见。

杨帆说,没事儿。

俩人接着听球,基本保持沉默,说的话还没有中国队的射门次数多。

下半场双方均无建树,进入加时赛。啤酒喝完了,杨帆说,我上去再拿两瓶。杨树林没说什么,杨帆上去了。

又拿来两瓶啤酒,杨帆启开递给杨树林,俩人保持着刚才的姿态,边听边喝。

酒精在杨树林体内发挥作用了,让他绷着的弦松了下来,逐渐恢复常态,话多了起来。杨树林说,你说中国队能赢吗。杨帆说,没准能,伊朗比咱们少一个人。杨树林说,我觉得悬,上次金州十强赛,也是主场,二比零领先,最后还是被人家灌了四个。说完喝了一口啤酒,叹了一口气:中国足球,不看难受,看了,更难受。

加时赛结束了,还是一比一,进入点球决战。中国队门将将伊朗队的最后一个点球扑出,中国队获胜,闯入决赛。杨树林伸出瓶子,和杨帆碰:来,喝一个。杨帆举着瓶子碰了碰。

杨树林说,这回中国队没准能创造历史,二十年前亚洲杯上拿过一次第二。

杨帆说,决赛碰日本,没戏。

杨树林说,不一定,中国队恐韩但不惧日,咱们还是主场呢。

杨帆说,实力在这摆着呢,即便是客场,日本也能赢中国队两个球。

杨树林说,你怎么这么不爱国。

杨帆说,这和爱不爱国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刚才还说中国队这场也输呢。

杨树林说,我那是怕他不争气,故意那么说刺激他。说完举起酒瓶,发现空了,让杨帆上去再拿两瓶。

杨帆又拎了两瓶,下楼的时候,一想,还是算了,杨树林已经亢奋了,再喝不定什么样呢,便把酒放回去,空手下了楼。

杨树林问杨帆怎么空手回来,杨帆说酒没了。杨树林掏出十块钱,让杨帆去门口的小卖部买。杨帆说懒得去,上一天班了,累。杨帆真的腰有点疼。杨树林说你不去我去。杨帆不让杨树林再喝了,说你还得值班。杨树林说,反正领导也下班了。杨帆说,院里有监视器。杨树林说没事儿,把帘拉上。杨帆说,要喝你喝,我不喝了。杨树林说那我也不喝了,咱俩干聊吧,我给你讲讲中国足球的悲惨历史。杨树林喝了酒原形毕露,杨帆不想再待下去了,说,我困了,回家了。杨树林说,着什么急回去,聊会儿再走,要不你就睡我这。杨帆说,我洗漱的东西都在家呢。杨树林说,那怕什么,用我的。杨帆说,我不习惯睡不是自己家。杨树林说,你出差还老睡宾馆呢。杨帆说那是不得已,今天我腰有点儿疼,可能是一直站着做实验累的,得回家睡个舒服的觉。杨树林说,那好吧,等决赛的时候咱俩再长聊,刚才你上楼的时候我已经查过日历了,决赛那天我还是夜班。

第二天杨树林下了夜班到家的时候,杨帆还没起,往常这时候都出门了。杨树林推开杨帆的房门说,你可该走了啊。

杨帆躺在床上没反应。

杨树林说,昨天才喝那么点儿就不行了。

杨帆还是没反应。

杨树林走到跟前,见杨帆蜷在一起,表情痛苦,问道:怎么了。

杨帆有气无力地说,腰疼。

杨树林说,你昨天都干什么了,疼了一宿。

杨帆很不满杨树林的问话,但无心争辩,只是痛苦地叫了两声。

杨树林说,带你看看去吧。

杨帆说,先什么都别管我,让我自己躺会儿。

杨树林说,那你班还上不。

杨帆说,我已经打电话请假了,你出去吧,让我自己躺会儿。

杨树林说,我给你蒸个鸡蛋羹吧。

杨帆说,唉呀,你出去吧,别烦我,难受着呢这会儿。

杨树林说,那你不行了就叫我啊。

杨帆说,行了,你出去吧,把门带上。

杨树林出去了,关门前又嘱咐了杨帆一句:你可别忍着啊,有病就治,别耽误了。

杨树林做了早饭刚吃完,回屋正准备睡会儿觉,杨帆捂着肚子猫着腰进来了,说,不行了,带我去医院。说完窝在椅子上,痛苦万分。

杨树林架起杨帆就往门外走,杨帆挣脱开,要自己走。俩人打车去了医院,杨帆坐在椅子上等,杨树林去挂号,大夫问挂哪个科,杨树林又问杨帆哪儿疼,杨帆说腰,杨树林转告大夫,大夫给挂了外科。外科在二楼,杨帆疼得直不起腰,杨树林说,我背你上去吧。杨帆拒绝了,但他听到这句话后有一瞬间感觉疼痛削弱了。

外科大夫问杨帆怎么了,杨帆说可能是把腰抻着了,大夫让杨帆做了几个弯腰和撅背的动作,问杨帆疼痛有没有加重,杨帆说没有,大夫说那就不是拉伤,可能是肾结石,让杨帆去泌尿科检查。

泌尿科大夫还没听杨帆介绍完病情就诊断为肾结石,问杨帆最近是不是喝水少,又比较劳累。杨帆一想,确实如此,最近一直在给准备上市的手机做测试,天天泡在实验室里,想不起来喝水,每天还都加班到挺晚。大夫说,人体每天要排毒,你不喝水,没有尿,毒素排不出去就堆积成一块石头,卡在输尿管,下不来,所以你会感觉疼。

杨树林说,那和尚火化以后留下的舍利子是不是也是因为活着的时候喝水少。大夫说,我对那个没研究,然后告诉杨帆,回去多喝水,如果结石小的话,就会被尿冲到膀胱,分解掉随尿排出,如果太大了,卡在输尿管下不来,就只能手术化石了。杨树林说,那是不是得开刀。大夫说,必要的时候会的。杨帆说,那您看我这个是大的小的。大夫说,可能不太大,大的话比这疼多了。杨帆说您还是给我一个准信儿吧,这样踏实。大夫说,那就照个X光。

照完片子,大夫看了,说没事儿,两三天就能好,给杨帆开了些化石的中药,一再叮嘱杨帆回去后多喝水。杨树林问用不用多喝点儿醋。大夫说干嘛,杨树林说,醋是酸的,石头属碱类,酸碱中和,把结石化掉。大夫说,您家要不吃饺子,就不用特意在饭桌上摆碗醋,这和中学化学是两码事儿。

出了医院,杨树林买了瓶水让杨帆路上喝,然后俩人上了出租车。杨帆疼得直叫唤,在后排打滚,杨树林叹了一口气说,昨天晚上你要跟我多喝两瓶,多尿几泡尿,也不至于结石。杨帆闭着眼睛痛苦地说,你能不能不说话,我这会儿疼着呢。

杨树林闭了会儿嘴,憋得难受,摇下窗户,自己唱歌,唱的都是八十年代的老歌。杨帆听了心烦,说,你非弄出点儿动静来啊。杨树林说,我唱的都是你耳熟能详的歌,当初给你把尿的时候,我唱的就是这些歌,我这是为了让你尽快尿出尿,把石头排出来。杨帆说,你现在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会加剧我的痛苦。杨树林说,你是结石,又不是中耳炎。杨帆说,你不说话会死啊,闭嘴行不行。杨树林知道杨帆难受,不再争辩。

到了家,杨帆回屋躺下,杨树林去熬药。熬好了端给杨帆,又沏了一杯茶,拎来一个暖壶,还拿来一大桶可乐,让杨帆想喝哪个就喝哪个。

结石顺输尿管下移的过程中疼痛加重,疼得杨帆大颗大颗地流汗,直拿脑袋撞墙。杨树林进来了,问杨帆什么事儿。杨帆说我没叫你。杨树林说,我听见你敲墙了。杨帆说,我那是疼的。杨树林说,疼也别撞墙啊,撞了不是更疼吗。杨帆往墙上撞得更狠,说,你能不能不烦我,听不见你说话我还没这么疼。杨树林说,要不咱们中午吃饺子吧,我给你找颗白菜剁,既减轻了你的痛苦,馅也剁了。杨帆说,你什么都甭管就是对我的最好照顾,赶紧出去,行吗。杨树林说,那中午吃饭叫你不。杨帆说,不用,我要是不出去,你就别进来。

杨树林走后,杨帆又在疼痛中挣扎了会儿,疼累了,便睡着了。

晚上杨树林上班前叫醒了杨帆,杨帆很不乐意,说,我不是说不用叫我吗,睡着了就不疼了,现在醒了又开始疼了。杨树林说,我怕你有什么意外,一下午没个动静,你也该起来撒泡尿了,别让石头在里面待着了。

杨帆起来上了趟厕所,杨树林问杨帆听没听见“扑嗵”一声。杨帆说,没有,怎么了。杨树林说,那说明结石出来了。杨帆说,不仅听见了扑嗵一声,还听见吧唧一声。杨树林说,什么声。杨帆说,石头把马桶砸碎了。杨树林说,真的?那漏水了吗。说着就要去修马桶。杨帆说,你说呢,你以为这是天上掉陨石啊,还扑嗵一声,大夫说石头会自己化掉,溶解在尿中。杨树林说,那你感觉现在化没化掉。杨帆说没呢,还疼,不过疼痛部位转移到下面了。杨树林说,估计快下来了,基本到终点了。杨帆说,万一路窄,堵车了呢。杨树林说,应该不会这么倒霉的,再多喝点水,可能明天我下班回来,你就活蹦乱跳了。

杨树林临走前,告诉杨帆饭做好了,都还热着,饿了就吃,并一再叮嘱杨帆,多喝水,多撒尿。杨帆听得不耐烦了,说,唉呀,你烦不烦啊,赶紧走吧。

杨树林走后,杨帆一个人在家看了会儿电视,还是疼,看不进去,又回到床上躺着。家里寂静无声,杨帆感觉有些孤独,突然想念起杨树林制造出来的各种声音,平时认为这些声音无异于噪音,但此时,却异常渴望听到,觉得它们的存在,会让家里温暖,有生机。疼痛还在继续,杨帆的孤独渐渐变成无助,让他感到绝望。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杨帆去接。是杨树林打来的,没什么事儿,就是问问杨帆吃没吃饭,还疼不疼,并再次嘱咐多喝水,多撒尿。这回杨帆并没有觉得烦,一一回答了杨树林的问题,态度良好。以前杨帆觉得自己坚强、独立,杨树林的关爱对他来讲纯粹是多余的,现在发现,其实自己挺脆弱的,真没有杨树林了,他还是想。放下电话,杨帆感觉心里舒服多了,疼痛也有所缓解,不知道是不是结石化了。

夜里杨帆被尿憋醒,起来上了一趟厕所,感觉不疼了。

病好后,杨帆对杨树林的态度有所转变,不再说几句话就急,也不耐烦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强大,原来藐视杨树林,是不对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他了。

杨树林这段时间也胖了。刚下岗的时候,虽然他天天待在家里,却日渐消瘦,人也无精打采的,自打又上了班后,虽然虽然早出晚归,有时候还值夜班,人却胖了,他对杨帆说,如果下个月我的皮带还得松一个眼儿的话,我就开始节食了。